个死结啊。”
徐永昌突然改变了话题:“小蔡,现在是我和你私下谈话,有些话可以直说,不要有顾虑,以你的判断,目前日军的战力是否有衰竭之势?是否还会继续进攻?”
蔡继刚肯定地说:“长官,目前战场态势已经非常清楚了,日军一定会继续进攻,而且战场形势也会进一步恶化,我们应该有所准备。”
“小蔡,你的这个判断根据是什么?”
“豫中会战不过是日军整个计划的第一阶段,其目的是打通平汉线,他们已经做到了。下一步就是打通粤汉线,这毫无疑问。目前驻武汉的日本第11军已得到空前的补充,战力十分强大,完全具备一个方面军的实力,是个令人生畏的战略集团,他们有能力进行大纵深突击。”
徐永昌注视着巨大的中国地图,沉思道:“敌人打通大陆交通线的意图已经是确定无疑了,但这未必是他们的唯一目的。当然,我西南地区的空军基地也是他们的心腹大患。我的问题是,敌人的胃口就这么大吗?这里面是否还隐藏着更为重大的战略意图?”
蔡继刚神色严峻地回答:“长官,卑职认为,他们一定会向重庆出击,以达到一箭三雕之目的,其攻击线是长沙、衡阳、永州、桂林、柳州,然后兵锋转向贵州境内,如果日军主力还有这个力量的话,他们会沿黔桂公路和黔桂铁路向重庆进攻。”
徐永昌猛地回过头问:“你说的‘日军主力还有这个力量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指的是,就算他们顺利打到贵州境内,很可能进攻势头会出现衰竭迹象,横山勇的第11军虽战力强大,但毕竟兵力有限,攻击线过长,后勤补给一定会出现问题。所以我判断,敌人有可能会在贵州境内的某一个点上停止进攻。”
徐永昌穷追不舍地问:“为什么说‘有可能’?是不是还有另外一种可能?他们的攻势没有出现衰竭?”
“我认为也有这种可能,这取决于我军在每一个防守点上是否竭尽全力抵抗,是否能最大限度地消耗敌人的战力,如果没有这个前提,则结局很难预料。”
徐永昌把手里的红蓝铅笔扔在桌上,目光直视蔡继刚:“小蔡,你是个悲观主义者。当然,我们应该往最坏的可能预测,但我认为,我们可以在湖南境内挡住敌人,我们有三次长沙会战的经验,而且都取得了很大的战果,为什么不能有第四次长沙大捷呢?”
蔡继刚迎住徐永昌的目光,并不退缩:“长官,恕我直言,卑职并不认为有什么三次长沙大捷,那不过是宣传部门夸张的说法,除了鼓舞士气的效果,其他并无意义。事实上,前三次长沙会战,日军之战略意图并非占领长沙,而是守住已占领地区,作有限度进攻,以实现消耗我有生力量,迫使国民**与其和谈之目的。可以这样说,这三次长沙会战,日军的政治目的大于军事目的,但这次就不一样了,从战略意义上,这次日军对长沙是志在必得,也完全有能力拿下长沙,而且最坏的可能是对长沙和衡阳同时展开进攻,我们应该早作准备呀。”
这就是蔡继刚不得志的原因,他从来不会考虑长官的心情,总是直率表达自己的判断,虽然他的判断在事后被多次证实是正确的,但仍然不招长官喜欢。
徐永昌有些不悦:“好了,今天就到这里,你抓紧时间休息几天,然后去九战区长官部报到,至于开战后到哪里督战,先听听薛伯陵的意见。”
“是!”蔡继刚立正道。
几天前,赵湘竹结束采访后回到重庆,当时蔡继刚还在西安,她与蔡继刚通电话时,简单地把蔡继恒交女友的事告诉了他,这时蔡继刚的心思全在战事方面,哪会关注这些小事?蔡继刚心说弟弟交女朋友又不止一个了,这点小事轮不上他操心。
下午,蔡继刚听了沈光亚的汇报才想起这件事,他没想到这么巧,弟弟的女友居然是沈光亚的妹妹。沈副官跟随自己两年了,蔡继刚对他印象很好,他是个忠于职守的军官,不光有实战经验,对参谋业务也很精通,更难得的是,沈光亚一向沉默寡言,为人处世从不张扬,而且口风很紧,是个严加保守秘密的人。军委会是最高军事指挥机关,在这里工作的年轻军官都应该有这种素质。蔡继刚很庆幸当初选择了沈光亚,他没有让自己失望。
赵湘竹也真是个马大哈,这么重要的信息,她在电话里居然没有提起,若不是沈副官主动汇报此事,那就有些失礼了。
回到家,蔡继刚对赵湘竹说:“你安排一下,叫上沈光亚兄妹,大家聚一聚,我这个当大哥的,总要表示关心一下。”
赵湘竹想了想说:“沙坪坝有一家新开张的徽菜馆,据说还不错,我看可以把聚会地点安排在那里。”
蔡继刚立刻否决了她的建议:“湘竹,这样不妥,倒不是钱的问题。你想想,现在还在打仗,后方物资匮乏,大家都在勒紧裤带过日子,**对老百姓实行战时配给政策,连大学教授都在挨饿,我们是不是也要节俭一些?”
赵湘竹有些不以为然:“不至于这么谨慎吧,战争归战争,饭总是要吃的,**的战时配给不过是平价米按人头少量供应,不是也允许市民购买高价的黑市米吗?至于其他的消费,**也没有什么规定,我们去餐馆吃顿饭又违了哪家的法?”
“唉,你怎么不明白我的意思?去餐馆吃顿饭当然不违法,可我们做事最好不要让老百姓戳脊梁骨。你也经常在前方跑新闻,难道就没听过这种说法,‘前方吃紧,后方紧吃’?前方将士在流血牺牲,后方的贪官却在奢华享乐,这就是中国的现实。我蔡继刚虽位卑言轻,惩治不了这些浑蛋,可我洁身自好总能做到吧?”
赵湘竹揶揄道:“嗯,知道啦!蔡继刚先生位卑未敢忘忧国,我这当太太的又岂敢不追随?”
蔡继刚叹了口气说:“我想起几个月前,在街上遇到张恨水先生,他扛着小半袋糙米从《新民报》社里出来,老先生快50岁了,走路一摇三晃,我扶住他问,是不是生病了?张先生说,没事,就是肚里没食,身子有些发软,**配给的平价米不够吃,黑市米又买不起,如今读书人也是斯文扫地啊。湘竹,张先生也是著名的大作家了,连这样的社会名流都在挨饿,我们去餐馆大吃大喝,这好意思吗?”
蔡继刚的一番话,使赵湘竹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丈夫的观点她完全认可,当初她之所以爱上蔡继刚,正是因为蔡继刚身上的那种正义感。
赵湘竹温柔地笑了笑:“好了,好了,我的夫君,我听你的还不行吗?我只不过是有些别扭,怎么我们每次争论,都是我认输呢?虽然事实证明你是对的,但我仍然觉得不服气。”
蔡继刚拉过她的手,合在自己的掌中轻轻说:“湘竹,这是你的优点,你这个人虽然心高气傲,但不管多么不情愿,最终还是会服从真理。”
赵湘竹抽回了手道:“呸!没这么夸自己的,难道你就代表真理?”
重庆人很喜欢泡茶馆,战前重庆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是星罗棋布的各色茶馆,几个铜板沏一壶茶就可以在茶馆里泡上一天,这是有闲人最好的去处。可自从战争开始后,重庆遭到多次毁灭性轰炸,市区近一半的建筑被夷为平地,再加上经济恶化,市面萧条,因此大部分的茶馆都倒闭了。
1941年美国参战后,随着美军高级顾问团的进驻,很多美国军事人员或准军事人员也涌进重庆,这其中有美国陆军第14航空队的空、地勤人员,代表美国**负责分配管理《租借法案》物资的工作人员,军火工厂的工程技术人员,以及大量美国和盟国的新闻记者、独立撰稿人、专栏作家……这些高鼻子、白皮肤的洋人大量涌入,使重庆传统的生活方式及消费方式发生了很大变化,于是街上出现了许多西餐厅、咖啡馆、酒吧和舞厅,每到夜晚便是一片熙熙攘攘、灯红酒绿的繁荣景象,这些表面的繁荣倒也符合重庆作为陪都的形象。
赵湘竹由于职业关系,对重庆的茶馆和咖啡馆都很熟悉,新闻记者为了抓新闻,需要和各色人等打交道,一般都选择在茶馆或咖啡馆见面,这个叫作“比弗利山庄”的咖啡馆是赵湘竹经常来的地方。
咖啡馆的老板是个上海人,他很懂得生意经,根本不屑做本地人的生意,本地人连饭都吃不饱,哪还有钱进咖啡馆?只有做美国人的生意才有钱赚,那些远离家乡的美国男人总要有个地方打发闲余时间,他们需要的是女人、美酒和咖啡。
赵湘竹带着一行人走进“比弗利山庄”时,营业厅的座位上已经坐满了顾客,幸亏赵湘竹提前打电话预订了座位,不然还需要排队等座位。
蔡继刚兄弟和沈光亚都特意换了便装,赵湘竹和沈星云略施粉黛,穿着朴素的裙子和平底鞋,五个人坐在营业厅的一个角落里,不太引人注意。
蔡继刚一坐下就皱起了眉头,他从来没进过这类场所,所以对这种环境缺乏了解,这家咖啡馆的内装修显得富丽堂皇,地板、护壁板和桌椅是樱桃木的,吧台的台面是大理石的,处处都显出一种奢华气。蔡继刚在美国生活多年,他知道这种木材的主要产地,是在美国宾夕法尼亚、弗吉尼亚及纽约州,这位老板可真是神通广大,他是从哪里搞到的这些木材?不仅是室内装潢,就连餐具、酒具以及各种品牌、各种窖藏年代的酒也全部是外国货。蔡继刚想,在海路和陆路被封锁的情况下,这些奢侈品唯一可能的通道,就是从那条充满凶险的“驼峰航线”运抵重庆的。
蔡继刚有些后悔,早知如此,他无论如何不会来这里。赵湘竹看出了他的心思,便安慰道:“继刚,咱们既然来了,也不好马上就走,还是坐一坐,我们早点走就是了。”
蔡继恒是下午才在白市驿机场落地,然后请了假赶到这里。他从羊街机场返回衡阳后,被提升为第五大队八中队的中队长,这些天的作战任务很繁重,有时每天要起飞两三次,每当机群落地,飞行员们只在停机坪旁的休息室里歇口气,地勤人员争分夺秒地给飞机加油载弹,这些工作一旦完成后,机群又立即起飞。就在昨天夜里,蔡继恒还带领八中队飞了一次夜航,去袭击武汉的一座日军机场,他们把18架零式机摧毁在地面上,还击中了机场油库,引起熊熊大火。全中队返航时已经是黎明了,飞行员们只休息了几个小时,今天下午又转场到了重庆,实在是太辛苦,蔡继恒疲倦得连话都不想说,他只想睡觉。
蔡继刚为每个人要了咖啡,便进入开场白:“诸位,今天是我提议大家聚一聚,首先要祝贺一下我弟弟继恒与沈小姐结成一种新的关系,这仅仅是个开始,至于将来两人能否走到一起,这还需要双方的努力。我认为,一对恋人的结合,双方的地位、家庭、经济状况都不重要,最最重要的是什么?我看是缘分。缘分这种东西说不清,道不明,你无法用语言把它表达清楚,但它确实是存在的。缘分往往与命运紧密相连,它看似偶然,实际上却是一种必然,是命里固有的东西,西方有句谚语说得好,是你的,早晚是你的,不是你的,得到了也会失去。这就是对命运、对缘分最好的解释。男女之间由于缘分走到一起,有了感情后,还需要努力经营这段感情,至于如何经营才能修成正果,这需要考验男女双方的智慧,幸福终归会眷顾那些有智慧的人。”
赵湘竹笑道:“继恒啊,你听听,你哥在变相夸自己,他把我娶到手就是修成正果,这证明他很有智慧。”
蔡继恒回答:“姐,应该说你有智慧,能不动声色地把我哥这条大鱼钓到手的人,一定是个高手。”
“呸!他算什么大鱼?那是我一时糊涂,当时他就是个小中校,连个团长还没混上。继恒啊,姐当时一定是鬼迷心窍了。”
沈星云轻声对蔡继刚说:“大哥,我喜欢你的祝福,很别开生面,我会牢牢记住的,谢谢大哥。”
沈光亚也表示:“谢谢长官,我妹妹的事有长官做主,我很放心。我跟随长官两年了,长官的言传身教,使我受益匪浅,这是我的心里话。你不仅是我的长官,也是我的兄长和最佩服的人,我沈光亚愿意永远追随长官!”
“沈副官,你就不想对我说点什么吗?”蔡继恒微笑着望着沈光亚。
“我当然有话说。”沈光亚直率地说,“继恒,虽然你哥哥是我的长官,我尊重他,但是对你,我并不是很了解。我只知道你是个优秀的飞行员,其余的譬如性格、人品、生活习惯、个人爱好,尤其是对婚姻的态度,对家庭的责任,这些我都不清楚。我只想告诉你一句话,希望你能善待我妹妹,她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对妹妹永远负有保护的责任。”
沈星云不满地说:“哥,你干吗这么严肃?就像是在谈判。”
蔡继恒笑笑回答:“沈副官,我听懂了,你是在警告我,永远也不要欺负你妹妹,因为她身后有一个强有力的保护者,是这样吧?”
沈光亚郑重地点点头:“你可以这么理解,我是说话算话的。”
蔡继恒对沈星云开玩笑地说:“星云,你哥好吓人啊,他大概认为感情都是吓出来的……好吧,沈副官,我可以作出承诺,你听好,我,蔡继恒,会像一个正派人那样,以一种平等的关系去处理感情问题,我会用行动去解除你对妹妹的保护之责,因为保护自己的女友或妻子,本来就是我的责任,我不需要别人插手,哪怕是我女友的哥哥也不行!”
沈光亚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好,这句话尽管有些不客气,但我基本认可,我会一直关注你的。继恒,咖啡这东西不是咱们军人喝的,我们来瓶酒怎么样?”
“此话正合我意,那就来瓶爱尔兰威士忌,我付账!”
赵湘竹急了:“继恒,你怎么说着说着就要喝酒?还是烈性酒,这是什么地方?不行……”
蔡继刚慢悠悠地说:“湘竹,让他们喝嘛,这是我第一次看沈副官主动要酒喝,好啊,今天我高兴,也陪你们喝一点。”
沈星云说:“哥哥,继恒,你们喝酒可以,但不许怄气,大家高高兴兴的,好吗?”
侍者送上一瓶爱尔兰威士忌,把酒依次斟入杯中。
蔡继恒举起酒杯说:“沈副官……不,你是星云的哥哥,我也该叫你大哥。来,大哥,咱们干一个!”
两人都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沈星云这才松了一口气,这两个男人都极有个性,都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也是最亲近的人,她非常希望他们能和睦相处。
一阵喧闹声从邻桌那边传来,那是两个身材高大的美军中尉,从他们的军装和臂章上看,应该属于陆军航空队的军官,他们身边还有****陪酒女郎。这四个人酒喝得多了,那两个美国军官开始还比较斯文,说话时尽量控制着音量,对陪酒女郎也保持着彬彬有礼的风度,但随着酒精摄入量的增加,他们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行为上也越加放肆,一个满脸雀斑的军官干脆把陪酒女郎抱上自己的大腿,一手拿酒杯往女人嘴里灌酒,另一只手在女人的胸部搓揉着……
赵湘竹和沈星云都有些难堪地扭过脸去。
赵湘竹叹了口气,对蔡继刚说:“唉,这两位军官闹得有些过分了,他们也是受过教育的人,在公共场合这么闹,也太不检点了。”
沈星云扭头看了看说:“这两个军官都是14航空队的飞行员,我见过他们,只是没有打过交道。这些美国飞行员大部分都是很好的人,他们有教养,对女人也很尊重。但也有少数人喜欢酗酒,平时也许很正常,一喝了酒就会闹事。姐,咱们不看他就是了。”
蔡继恒眯缝起眼睛注视着那两位军官,他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两位军官都是轰炸机飞行员,因为他们的个子比较高。战斗机飞行员由于座舱空间有限,一般都挑选中等身高的人,而轰炸机乘员则没有身高问题。一般来说,凡是飞行员,身上总有一些特殊的东西,同行之间一眼就能认出来。
蔡继恒之所以关注,是因为他们正在大声用英语谈论黑格尔有关历史哲学的话题。
一个留着长鬓角、脸型很窄的军官在侃侃而谈:“黑格尔在《历史哲学》[2]
中提到,人类文化的发展是分阶段的,中亚文化代表了人类文化的少年时期,人类文明最早在那里发源。希腊文化则是青年,表现出生机勃勃的活力。罗马文化是壮年,而日耳曼文化是成熟理性的老年……”
他的同伴插话道:“那么,中国文化是什么呢?”
那个雀斑脸军官紧搂着陪酒女郎,伸出半截小拇指说:“是这个,黑格尔认为,中国文化是幼年。这是黑格尔仔细阅读了当时他所能搜集到的全部有关中国的文字,才得出的结论。他认为,造成中国落后的原因是中国人内在精神的黑暗,中国是一片还没有被人类精神之光照亮的土地。在中国,理性与自由的太阳还没有升起,人还没有摆脱原始的、自然的愚昧状态,凡属于精神的东西都离它很远。中国的历史从本质上看是没有历史的,它只是君主覆灭的一再重复而已,任何进步都不可能从中产生,千百年来在这片广阔的土地上重复着**的毁灭,而又在本质上毫无变化。”
蔡继恒轻轻对蔡继刚说:“哥,那俩小子在讨论黑格尔的《历史哲学》呢,你听见了吗?”
蔡继刚不动声色地说:“听到了,我读过《历史哲学》,依我看,黑格尔有关中国的论述虽然有偏见,但在很多方面倒也是事实。”
蔡继恒脸色变得阴沉起来:“这些问题在学术讨论时怎么谈论都不为过,可这两个小子在中国的土地上,一边搂着中国姑娘,一边说什么‘中国是一片还没有被人类精神之光照亮的土地’,这就有点挑衅的意味了。妈的,他一个开飞机的也要卖弄一下历史?我这学历史的还没说话呢。难道黑格尔的结论就是金科玉律?他根本没到过中国,手里的资料大部分来自马戛尔尼[3]
,这位勋爵1792年作为英国特使拜见过乾隆皇帝,顺便在中国走马观花看了看,于是就成了中国问题专家,可那是一百五十多年前的乾隆时代,拿十八世纪的中国社会作为论据,来证明今天中国社会的落后和愚昧,这不是胡说八道吗?”
沈星云说:“这是西方人的偏见,而且带有强烈的种族优越感,历史在发展,如果今天的中国还像黑格尔说的‘中国文化是人类文化的幼年时期’,那我们还有什么必要进行这场战争?大家都去当亡国奴好了。”
“嘘!别说话。”赵湘竹又犯了职业习惯,她在仔细听着那两位美国军官的议论。
“汤姆,黄猴子[4]
虽然可恶,但他们的战斗力还是令人称道的,相比之下,中国军队的表现就太糟糕了,他们唯一的长处,就是逃跑的速度令人惊讶,这是我亲眼看到的,就在上个月,当日本人突破黄河防线时,我在空中看到,中国的几十万大军就像雪崩一样令人震撼,他们几乎不作任何抵抗,只是像蚁群似的四处逃散,那些小甲虫一样的日本坦克在后面拼命追,可怎么也追不上……”
两个美国军官爆发出一阵大笑。
那个叫汤姆的窄脸中尉已经喝得口齿不清了,他大声喊道:“这哪里是什么军……军队?这是一……一群猪,一群任人……宰杀的猪……我们给的……战争物资……全他妈的喂了猪……上帝啊,这是我们美国……纳税人的钱啊,就……就这么喂猪了……”
蔡继恒的脸色铁青起来,他“砰”的一声把酒杯重重顿在桌上,猛地站起身,走到那位窄脸中尉面前低吼道:“浑蛋,你说谁是猪?你敢再说一遍!”
雀斑脸军官推开怀里的陪酒女郎,站起来打量着蔡继恒,挑衅地说:“哦,总算遇见个懂英语的中国人,小子,我不认识你,希望你滚得远远的,别让我再看见你!”
蔡继恒叉开双腿,双手自然下垂于腿侧,他冷冷地说:“中尉,你污辱了中国军人,同时也冒犯了我,现在你必须道歉!我给你一分钟考虑时间。”
窄脸中尉笑了起来:“小子,想打架?你行吗?中国人要是真有这份勇气,也不会在战场上一败涂地……”
他的话还没说完,下颚就挨了蔡继恒重重一记勾拳,窄脸中尉被打出两米远,仰面跌倒……蔡继恒转身想再对付那个雀斑脸,却没想到对方居然是个拳击老手,他被雀斑脸一个直拳击中脸部,蔡继恒身子向后腾空而起,砸在一张餐桌上,“哗啦”一声,餐桌被砸塌,桌上的酒具、餐具撒了一地。
沈光亚大怒,他扑过去,一个侧踢正中雀斑脸的下巴,这一脚踢得很重,雀斑脸一头扎在桌面上,把鼻子磕出了血……
这场斗殴惊动了坐在窗前的两个美军士兵,这两位喝得也有些过量,浑身精力无处发泄,正想寻点事干,一见美国军官吃了亏,他们立刻跳了起来,不问青红皂白也加入了打斗。
蔡继恒迎着一个下士虚晃一拳,下士连忙躲闪,哪知道蔡继恒做的是假动作,被他一脚踢在裆下,下士立刻捂住下身,疼得弯下了腰……
那雀斑脸刚刚爬起身来,又一次被沈光亚踹在脸上,雀斑脸的后脑勺再一次和地板接触,发出很大的声响。沈光亚正要转身,却被一个下士抡起椅子砸在后背上,他一头扎进雀斑脸的怀里,把雀斑脸砸得翻了白眼。
蔡继恒和沈光亚以二对四,渐渐有些难以招架……
蔡继刚本来没打算动手,以他的年龄早就没了打架的激情,况且以他将官的身份参加斗殴,这事要是传出去,就算不在乎军纪制裁,也是件很丢面子的事。可是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对方一下子又多出了两个人,他再不出手自己人就要吃亏了。
蔡继刚一口干了杯中酒站了起来,赵湘竹惊恐地拉住他:“继刚,你要干什么?总不会也去打架吧?”
蔡继刚挽起了袖口:“好多年没打架了,我还真有点手痒,继恒和沈副官的格斗技术实在不怎么样,我去帮把手。湘竹,你带星云先走,我们一会儿就回去……”
蔡继刚话还没说完,人已经窜出去了,敏捷得像头豹子。只见他身形一闪,“砰!砰”几声闷响,两个美国人就被放倒在地板上……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使人来不及看清他的动作。但蔡继恒是看清楚了,他没想到平时斯文儒雅的大哥居然是个徒手搏击的高手,蔡继刚出拳起腿的动作幅度很小,但出手的爆发力惊人,看样子受过很专业的训练,以40岁的年龄,竟然有如此敏捷的身手,蔡继恒大为惊讶。
双方正打得不可开交,门外突然传来“嘟!嘟”的警哨声,几个戴着白色钢盔,手持警棍的美国宪兵冲进来……
蔡继恒心里暗暗叫苦,今天算是有麻烦了,让宪兵逮住可不是闹着玩的,无论如何要赶快脱身。
他正想着,只听身后“哗啦”一声传来玻璃的破碎声,蔡继恒回头一看,差点惊叫起来,原来是沈星云操起椅子砸碎了消防栓的玻璃,她一把拽出水龙带和高压水枪,很利索地打开开关,手持水枪迎头向宪兵们喷去,几个宪兵猝不及防,被强劲的水柱冲倒,大厅里顿时成了游泳池,几个宪兵挣扎着拼命想从水里爬起来,可还没站稳又被水柱击倒……
蔡继恒等人,包括那几个美国军人全都看傻了,竟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沈星云发愣。
沈星云一跺脚,用英语大声喊道:“看我干什么?还不快跑!”
雀斑脸最先醒悟过来,他喊了一声:“谢谢!”扭身窜出门去。
蔡继刚也习惯性地喊出一句军事术语:“快!交替掩护,撤!”
这时营业厅里人仰马翻,女人的尖叫声和玻璃器皿的破碎声交织成一片,肇事者混在顾客人群中向门外逃窜,斗殴双方一眨眼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1]
“剥皮揎草”是朱元璋惩治贪官的独特手段,即活剥人皮,皮内填草,悬挂于高处示众。
[2]
《历史哲学》是黑格尔晚年于1822至1831年在柏林大学多次讲演的合辑,原题为《哲学的世界历史》。这些文稿集中反映了黑格尔的历史观和对世界历史的看法。《历史哲学》在事实陈述方面最易为人诟病的是他关于东方文明的描述。其原因是黑格尔并没有到过东方,他在准备有关材料时,对东方文化的阅读和消化都不够充分,他所处的那个时代,西方对东方文化还存在普遍偏见,黑格尔也未能免俗。
[3]
马戛尔尼,1792年作为英国访华全权特使,来中国拜见乾隆皇帝,曾著有《乾隆英使觐见记》,书中详细叙述了他在中国期间的见闻与感想,此书一度在西方国家流传,成为当时西方人研究中国社会的主要参考书。
[4]
“黄猴子”是二战中美国军人对日本军人的蔑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