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三十八、三十九、四十、四十一
他沿着谢识衣留下的血迹,又把神宫从门口到大门的路走了一遍。
每次念到四十一就会走到尽头,视线直面这扇森严紧闭的大门。
言卿的魂体半虚半实,于是脸也苍白脆弱,好像马上要散在天地间,他瞳仁乌黑,静静地看着庄严肃穆的青石门。
沧妄之海是神的居所,无处不在的神息使得他即便没有身体,痛苦也清晰剧烈。
当初谢识衣离开时,白衣染血一步一落痕,现在这条路,由他的血将痕迹重新覆盖。
他数了很多个四十一。每次念着那些数字,心才会静下来。好像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现在冷静下来。
门的另一边谢识衣在做什么,言卿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魔神在他脑海里尖锐地说着各种话。
言卿没理她,转过身,从门口往回走,数着步伐。规律有序的数字,让他保持理智,不受干扰。
魔神又气又急“言卿,你不能让他获得南斗帝君的传承,他到时候一定会杀了你”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魔神咬碎银牙“言卿。你难道不想活下去吗你杀了他,就能占据他的身体,获得他的天赋,我保证,你会在百年内成为天下第一。”祂越说越激动“到时候谁在你面前都会跪拜臣服,谢识衣又算得了什么”
五步、六步、七步、八步。
魔神幽幽冷笑“言卿,你不会是舍不得对他下手吧。”
九步。
言卿停了下来,他声音沙哑“你好吵。”
魔神神色瞬间扭曲,但祂还是缓了下来,放柔声音说“言卿,你相信我,我不会害你的,害你对我没有任何好处。”
言卿一下子脸色苍白。
现在你死了对我完全没有任何好处,你可以相信我我能看见,谢识衣,我来指引你
凝血结痂的心脏好像再一次裂开。言卿忽然想笑,可是唇角实在是扬不上去,疲惫又麻木,轻轻地说“原来我也好吵。”
他重新看着前方。海水变幻的光影自上而下,将废墟宫殿分割,尽头一半明、一半暗。路上鲜血蜿蜒如长蛇,是他的、也是谢识衣。
这条路他数不下去了。
春水桃花那天,谢识衣想要一把伞。
从这走进神宫的时候,谢识衣是不是想要一把剑
魔神被他的执迷不悟气到发狂“言卿,你难道要在这里等着他出来杀了你你就那么自甘下贱”
言卿没理会祂的激将法,坐到了废墟的一块石头上。
他的头发很长,垂落到了地上,平静说“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我出不去沧妄海,也进不去那扇门。除了呆在这里我还能干什么。”
魔神就等着这句话,碧绿的眼眸跃跃欲试,她暧昧蛊惑说“言卿,现在你闭上眼,识海对我放开。你把你的身体交由我掌控,我可以替你去杀了谢识衣。”
言卿听完这话,脸色瞬间煞白,有种想吐的感觉。他手指颤抖地扶着黑石,五脏六腑翻涌,弯下身,居然也真的干呕起来。
干呕着干呕着,然后轻轻地笑了下。
他能清晰察觉到身体里这团黑雾的阴毒邪恶。可他无法让她闭嘴,也无法驱逐她,就如附骨之疽。
这是长在骨髓里的毒疮。
原来真的那么恶心啊
言卿捂住胸口,再抬头时瞳孔里骤然掠过一丝猩红,神色冰冷“我劝你闭嘴。我就算死在谢识衣手里,也不会让你得逞。”魔神骤然愤怒起来“言卿,你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言卿没再理会她,安静地抬头,仰视那尊斑驳的神像,任由及腰的黑发流泻过单薄瘦弱的身躯。他的眼睛很好看,内勾外翘睫毛密长,似春日桃花绮艳。只是现在瞳孔蕴着红色,麻木冰冷,失去所有人气。
言卿面无表情,与南斗神尊雕像四目相对。
不合时宜地想九天神佛能看穿人心吗
他现在不想看穿谢识衣,只想看穿自己。看穿那些他自己都不清不楚、含糊暧昧,难以描述的期许和喜悦。
看穿自己在一路风花雪月里的自作多情。雨中撑伞,檐下听铃。障城三月,城春草木深,他对谢识衣说别看别回头。
别回头。
其实这句话应该对自己说。
别看别回头。
太难堪了。
万幸九天神佛看不穿人心。
万幸
纵是冰雪琉璃心,谢识衣也还是没察觉。
魔神开始闭嘴,不再说话。言卿也终于不用去数步数,来隔绝她的声音,逼着自己的冷静。
青石门打开的那一天,言卿还坐在废墟黑石上。
忽然就察觉墙壁嗡嗡作响,整个南斗神宫在坍塌。
一瞬间天崩地坼,海水逆流翻涌。他坐的地方非常危险,旁边就是一根巨大的石柱。
石柱横腰折断,轰隆隆,投下巨大的阴影朝言卿倾落下来。神宫的任何一样东西都沾染神息,轻而易举就能让他灰飞烟灭。可是言卿根本退无可退,他身上全是新的旧的伤,刚跟谢识衣脱离又虚弱得不行。
背后的墙也在崩塌,地面裂开长长的裂缝。他在混乱和废墟中央,冷静抬头,瞳孔倒映着乱象。
言卿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
但是并没有。
石柱倒向他的一瞬间。一道冰蓝的剑气卷过漫漫海水,粉碎一切乱石,将他方寸之内的危险通通碎为齑粉
可是这剑气同样也擦过他的脖颈,冰冷残忍,毫不留情,在他皮肤上割出一道鲜红的血痕。
言卿愣愣坐在黑石上,旁边毁天灭地的崩坏好像都跟他无关了。他偏过头,看着青石门缓缓打开,谢识衣从里面走出来。暗黑大殿内,谢识衣衣袍深红如血、墨发垂腰,手中拿着一把冰雪长剑。
他拿到剑了
那个时候魔神在脑海里应该跟他说了什么。
可是言卿也听不到,也记不得了。
他等着谢识衣拿剑朝他走来。
不过,意料之外,谢识衣根本没有看他一眼。衣袂掠过那条他日日夜夜数过无数便的路,握剑往神宫外走。
言卿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他抬起手,指尖微颤抚摸过脖子上那条剑痕,伤口不深,谢识衣的灵气冰寒,于是这道伤口也好像结着霜。
可是不管怎么样,他需要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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