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丢下了,她不止一次看到骚乱的时候有人乘乱抢走别人家的孩子,那些被抢走的孩子,最好的下场,也不过是在被吃掉前被先掐死。她知道绝不能让表哥也变成那样,绝不!
可这次的骚乱似乎有些不同,从城门处不断传来呼喊的声音,没有奔逃的尘烟,也没有哀嚎惨叫。呼喝的声音一波一波,终于传达到了这里。
“军队退了!军队退了!”
军队,退了?汤晓雪的脑子还没有转过来,但大人已经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军队退了,可以回家了!可以,活下来了!
汤道德老泪纵横,这一路奔波,家财散尽,一大家人,如今还留在身边的,也只剩下一个小儿子和一个小侄女。如今能回家了,怎么能不兴奋若狂!他的全身像筛糠一样抖动不止,连声音也在颤抖“妮子,把包拿上,走!我们走,我们回家!”
他把小儿子背到背上,扯过破烂腰带,将昏睡中的晓锋绑住,拄着木棍颤巍巍的站起来。汤道德也已经两天多粒米未进了,之前朝廷施粥,喝到嘴的也不过是一些不带米的薄汤,此时他也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只觉得两腿打颤,眼前一阵阵发黑。他咽了两口凉气,勉强鼓起些许精神,拉着晓雪便走。
返乡的路并不好走,饥饿的感觉实在是很难受。肠胃没有东西,初始是火烧火燎的疼,酸水直冒,每吸一口气,就会不自觉的抽一口冷气咽下去。到后来就开始胀气,反胃的感觉一直顶到喉咙里,很多人不停的打着咯,这个时候连吃东西也不能吃多了,肠胃根本消化不掉,两个土豆就能活活噎死一个人。肚子里的气越涨越多,一个个都挺着老大肚子,撑的和怀孕的妇人一样。走起路来是轻飘飘的,好像踩在棉花上,眼前一阵阵发黑,时不时就有人撑不住,晕倒在路上,这一倒,基本上就再也起不来了。
更可怕的是冬天也来了,干冷干冷的天,冻得每个人都在打颤。有人之前把衣服里的棉花都掏出来吃了,这个时候就再也熬不过去了。寒风无情,每一个支撑不住的人,都会被冻成黑硬的僵尸。
但是倒也亏了冬天,死在路边的人并没有引起瘟疫,汤晓锋的伤也没有感染。被天地厌弃的人,都有着硬的不能再硬的一条贱命,有一丝活着的可能,便能挣扎着死死抓住。
汤道德也读过书,可在饿了七八日后,他也不得不去抢了一块从死人腿上挖下来的肉。那哪里是肉啊!简直像是晒干后的木屑泡水,一点油花也没有。他呆呆的煮着肉汤,直到那一块肉完全化在汤里,这才流着眼泪,把肉汤一点点的喂给两个孩子。
汤道德在心里默默的祷告着,神仙菩萨,判官阎王,两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罪孽,都惩罚我吧!下地狱也好,变畜生也好!只是要是现在去了地府,遇到汤家列祖列宗,真是没脸见啊!
两个孩子怎么会不知道呢!旁边一家子,煮的明明是清清楚楚的两只人手啊!可是孩子也不忍心多说什么,只能慢点喝,再慢点喝,忍着想全部吞下的冲动,给爹爹多留下一点。
汤晓锋伤好没多久,身体还虚弱的紧,他看着爹爹把剩下的一点汤水喝完了,又倒水再熬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的出声“爹,饿的紧哩!给我喝点吧!”
“好!好!”汤道德忙不迭的把破锅端了过来,送到汤晓锋嘴边“幺娃,慢点喝,慢点!”
这完全就是一锅水啊!汤晓锋只喝了个水饱,过不了多久,他又感觉饿了。消化了那一点点肉汁的肠胃,再次开始火辣辣的反酸,他咬着牙关,忍不住捏着腰带,在身上紧了又紧。他当初圆润如月,色若春花的脸庞,已然变得瘦削蜡黄,一头黑亮如漆的头发也变得如同枯草一般,尽是泥土尘屑混杂其中。他今年刚刚十三,架子本已经长的开了,此时瘦下来,倒和根竹竿一般,几乎是风吹就倒。
汤晓雪咬着牙,看着表哥闭着眼的憔悴脸庞,心里暗暗下了决心。
她见晓锋好不容易睡着了,便拉着舅舅走了两步,背过身去,小声的说“舅,你把俺卖了吧!”
“说啥咧!你说啥咧!”汤道德急了,一巴掌拍在晓雪头上“你舅不怂!妮,你听舅的,舅肯定带你回家!”
汤晓雪也瘦的有些脱形了,但还能看到那股娟秀灵气。她一双大眼黑亮如星,透着斩钉截铁的意愿“舅,你听俺说!把俺买了,就是当牲口,俺起码能活!换了吃滴,给哥吃点!我们来这的时候走了倆月,现在才走了十天,不把俺卖了,俺哥不能活哩!”
汤道德一时哽咽无言,他盯着晓雪看了许久,忽的失掉了全身气力,慢慢地跪了下来。他颤抖着把晓雪抱进怀里,手攥了又攥,哑哑的哭起来“妮!这是要把舅逼死哩!老天爷啊,你开开眼啊!这是要屈死人了哩!”
汤晓锋昏睡在路旁,一动不动,仿佛死去了一般。汤晓雪没有哭,只是一面紧紧的盯着他,一面低声的安慰着痛哭的老人。任凭那冷酷的寒风一阵阵的刮着,她只站得直直不动。 <!--章节内容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