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我吃个饭吧。”刘医生说,“这次就不收你钱了。”
就餐地点就近选在诊所楼下的西餐厅,刘医生将一块西冷牛排放进嘴里,看着面前高大英俊的男人,说:“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你已经有两年没有到我这里来了。”
她仍然清晰地记得眼前这个男人第一次到她这里来的情景,当时她的心理诊所还开在二环一个不起眼的写字楼,那时的男人也还只是个背着书包的少年。
她之所以记忆深刻,除了少年一眼看上去清秀端正的相貌,还有他推门进来,径直对她说的那句:“我需要心理干预。”他没有像很多患者来时那样,让医生判断他是否有什么问题,而是直截了当地告诉医生,我需要治疗。
她的诊所只有一个简陋的诊室,少年就陆陆续续地在她的诊室里接受了将近十年的心理治疗,一直从他读书到工作,后来少年长成了男人。也许是由于工作的缘故,也或者是已经不需要她了,过来的次数愈发减少,直到她换了新址,这个男人几乎没再来过。
刘医生仍记得最后一次见面时对他说过的话,便问他:“我之前的建议,你有尝试过去做吗?”
连诀说“有”,顿了顿,对她说:“我收养了一个孩子。”
刘医生送到嘴边的牛排顿在空中,愣了愣:“收养?”
“嗯。”连诀说,“我前公司资助的一个病人去世了,我收养了那个孩子。”
刘医生对于他错误解读了自己的建议,有片刻失语。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连诀一会儿,依据他再次找到自己的这个行为,猜测道:“效果不好?”
“……是。”
“嗯……”刘医生对他这个回答没有表现出太多意外,问,“这次是遇到了什么问题?”
连诀平静地看了她一眼,说:“我结婚了。”
刘医生听到这句话后脸上写满了诧异,紧接着皱了皱眉,试探性地问他:“也是因为我跟你说……”
连诀摇摇头,说:“不是。”
刘医生看着他,过了很久才开口,道:“是好事。”
她问:“对方是怎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让连诀脸上出现了霎那空白。
他微微凝起眉,脑子里浮现出很多有关沈庭未的画面。
他有些呆的睡相,像是没打算让人听清楚的低低轻轻的嗓音,想不通事情时皱起的眉头,总是对一些幼稚的东西情有独钟的癖好,以及常常做出的有些愚蠢的事。
但脑海里最后的画面却定格在那天中午的别墅,充沛的阳光,火上滚起的汤,电视剧里的台词,和那双在袅袅热气中弯起来的眼睛。
连诀沉默了许久,艰难地从这个场景中提取出一个恰当的词汇,语气带着几分生硬,道:“……温暖。”
“温暖?”像是从他口中听到这个词很不可思议似的,刘医生睁大了眼睛,接着在连诀明显不悦的目光下很轻地笑了,“不不,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不太像是会用这种词来形容别人的人。”
“但我感觉很不舒服。”连诀皱起眉头。
刘医生问:“是不是感到抗拒?”
连诀迟疑地点了下头。
刘医生理解他对于突然组建家庭这件事心里多少还是感到茫然,她没有很快搭话,在心里思考如何组织语言。
“刘医生。”对面的连诀突然问,“我想知道,别人都是怎么和——”说到这里时他话音顿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问出这句话。
刘医生很快顺着他的话接道:“别人是怎么和家人相处的?”
连诀快速说了一声“嗯”。
刘医生已经十分熟悉他这样的问话,想了想,回答他:“每个家庭都有自成一派的相处模式,这个我没办法和你说,你需要自己去体会……在此之前,你首先要做的是接纳,对于你来说可能不是很容易的事情,你可以先试着去感受它们,再尝试着释放自己。”
两个人聊了一餐时间,刘医生给了他很多建议,又害怕他再次误解自己的话,逐而强调:“这些都只是辅助作用,最重要的还是你要能够打开自己的心,先让自己走出去,才能让别人走进来。”
午餐后两人各自离开,刘医生回到诊所,前台的助理跟上去追问:“刘医生,刚才那帅哥怎么了?他看着挺正常的啊。”
刘医生叹了口气,说:“他患有很严重的情感缺失症。”
“啊。”助理眨了眨眼睛,“好可惜啊,不过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他?”
“他很久没来了。”刘医生跟她一起往办公室走,“我记得他第一次来找我的时候才上高中。那会儿才十几岁,他养父家的女儿和他一起去爬山,在他面前摔断了腿,哭得撕心裂肺的,他在旁边没有任何反应,直到他妹妹叫他的名字,他才想到要过去帮忙。这件事后他自己找到我,说他有心理问题,让我对他进行心理干预。”
助理睁大了眼睛:”高中?那不是已经很多年了?“
“很多年了。他小的时候还曾经因为情感淡漠被领养家庭退养过很多次,我猜测应该是和他很小的时候就父母双亡的经历有关。”刘医生回忆曾经给连诀做心理治疗的日子,“你知道吗,我很少碰到像他这么配合的病人,问什么都说,但是就是感觉没用。他就像个机器人,我就像个给他编写程序的,我跟他说什么他就做什么,我有时候就感觉他根本不是想找我治疗任何心理问题,而是想从我这里学习怎么做一个正常人。”
“他说他想做个正常人。”
“后来我建议他试着给自己建立一些精神上的情感联系,他就直接收养了个小孩……不得不说,他的学习能力是很强的。”她苦笑,“但是正常人哪里是学来的。”
听完她的话,助理也跟着沉默了一会儿,又耐不住好奇,问她:“那他这次过来找您是想做什么?”
刘医生想了想,说:“想要融入家庭吧。”
“那您是怎么说的?”
刘医生看了她一眼,眼里带着些狡黠的笑意:“我说,让他先从给家人准备惊喜开始。”
“惊喜?”助理皱了皱眉头,“他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欸,一下子让他这样做,会不会有点矫枉过正了?”
刘医生笑着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是啊,他愿意学,那就试试呗。反正我也没收他的钱。”
“啊,好过分啊刘医生!”
她笑了笑,没说话。
——让他做出一些改变也许不失为一种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