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去打电话给莫然。
莫然很震惊,也很懊恼。可马上镇定下来。他安抚住笙,连夜坐火车赶回来。带着笙,到临近县城找了家私人的医院做人流。那个狭窄逼仄的手术室里,他看见年轻的笙留着好多血,手术钳子不停地在清除污秽的血块。笙,流再多的血都倔强地隐忍着,始终没有哭出来。
那次手术并不是很成功,在那个肮脏污秽的小旅馆里,笙继续留着大量的血,吃药打针也不济事。莫然胸口遽然的疼痛,他看着迅速笙漂亮的脸寂静地仰在那里,像一朵枯萎的洁白的花朵。
那一刻,他以为她会死去。夜里他们紧紧抱在一起,眼泪鼻涕搅和在一起。
笙回到学校后,异常刻苦。莫然的城市是她坚韧执着的目标。
三月的桃花开得灿烂,四月的樱花如雪缤纷。莫然在信中这样告诉笙。而在笙*高考冲刺的时间里,莫然的信开始减少。笙被紧张的学习压得喘不过气来,偶尔抽出时间给莫然写信,莫然没有及时回信,但也会在笙寄出三四封信后,他会回复一封,字不多,一如既往提醒她注意照顾自己等等。
笙的母亲病情连续发作,笙不得不请假去医院照顾母亲。本来提高了的成绩又被落在后面,莫然得知后依旧鼓励她别放弃考大学,考大学是笙唯一的信念。
五月的梅雨凄恻缠绵,笙的妈妈病入膏肓。她拉着笙的手欲说还休,眼泪不停落下。说,苦命的孩子,你不该来这个世上的。妈妈走了之后,你该怎么办啊?
笙的心如刀割,她捂着剧烈疼痛的胸口,悲戚冷硬。母亲住院的时候她终于知道了母亲的秘密。母亲抽屉里的日记本上详细记载着她的青春,苦痛,和清坚决绝的守候。
十七岁时在家乡的戏团唱戏,有一次跟随戏团去省里演出,被一个有钱人看中,那个人有钱又英俊,也多情。有过热烈的恩爱,桀骜的叛逆,不顾家人断绝关系的威胁,决绝地做了那个男人的情妇。后来,有了笙。后来,那个男人的妻子知道了她的存在,打上门来。那个男人把她们藏到这个镇上来,出资给笙的母亲开店。
笙的母亲偶尔会去市里私会他,毫无怨言地付出。最近几年,那个男子喜欢上了另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并包为二奶,豢养着。对笙的母亲开始厌倦,女人的*一旦遭受抽离,心如枯槁便是结果。
母亲没有熬过五月,撒手而去。笙来不及整理丧母的痛苦,在安葬母亲的那几日,她收到一封厚厚的信笺。打开来,张张是莫然和一女子的亲热照片,包括床戏。
天未塌,地未陷,笙的眼前一阵漆黑。当场吐出腥恶的血来。
里面有素白纸笺,告诉她,莫然已经和董事长的女儿好上,请笙从此以后不要打扰。恍惚里,笙记起,很长时间以来,她的确没有收到莫然的来信。
惨烈一笑,葬了母亲,退了学。笙从小城消失了。
四
莫然和那个董事长的女儿结了婚,由一个小职员一跃成为公司的高级管理人员。金钱和地位仿似一夜之间梨花开。
后来他们有了一个女儿,莫然给她取名为念笙。女儿很可爱,活泼的笑脸可以填补他内心巨大的缺憾。
公司的大权起先掌握在妻子的内兄手里,那是个纨绔子弟,嫖赌逍遥,经常包养明星模特,艳闻无数,并不擅于经营商务,几年下来,公司的经营出现很大问题。莫然一直卑恭地为妻家的公司效力,有几次在公司出现经济危机时力挽狂澜。老丈人终于失去了对儿子的耐心和信任,转而将公司大权交给女儿女婿掌管。
莫然很卖力,几乎将全身心扑在工作上,没有人会否认莫然的光辉。
终于等来一个可以决定公司新的发展契机的商务会,莫然决定全力以赴夺下目标。只要拿下那个项目,公司将彻底摆脱经济困境。问题是,这一次的项目极为重要,竞争很激烈。而合作的对方是省城最有实力的梁氏集团。以莫然所掌管的公司的现状,拿下这笔大单恐怕有些问题。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这是莫然笃信的格言。
他对梁氏公司体制和运转特色做了大量的考察和研究,亲自熬夜制定出极为详实可行的企划案,对这一次项目招标有势在必得的决心。
商务会招标开始时,莫然信心百倍地去赴会。
阵势浩荡的梁氏集团高层班子一出现,会场发出不可遏制的喧然。梁氏公司正式对外宣布,梁董事长已于前段时间将公司大权交给女儿。
莫然抬头望去,笙的面孔映入眼敛,如幽深的兰花般盛开着,冷漠,清坚。
隔着数米的距离,却仿似汪洋汹涌而来。莫然的眼里渐渐升起白雾,辛辣的泪水怵然翻涌。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光芒闪烁的镁光灯,热烈激动的采访声,喧闹鼎沸的人群。胸口的温度一寸一寸沉下去,分明立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感觉汹涌的海水愤懑地自脚跟弥漫升腾。偌大的会场,热闹却是别人的,心口冰冷冰冷。那一刻心好像一片一片碎裂开来,每一道缝隙里都是蚀骨的疼痛。
捏着打印齐整的企划书,莫然默然离去。
惊呆了的随从追出来询问老总弃权的原因。莫然冷峻的脸如冰冻三尺,吓走一干疑惑愕然的下属。
他没有回公司,一个人开着车穿过人群汹涌的街,灰土惨淡的脸,胸口有一团熊熊烈火在燃烧,笙,笙,我终于再见到你了!
那一年,他在公司卖力地工作,一次偶然的机会邂逅董事长的女儿,那女孩一眼爱上了这个沉默英俊的男人,想着法儿纠缠他。他的心里只有笙,那个为他流过好多血的女孩。对于董事长千金的频频示爱无动于衷。那个女人诧异不已,不明白,为什么权势财富引诱不了莫然的上钩。于是她派私人侦探调查莫然,终于发现笙的存在。
女人的嫉妒心如蛇蜿蜒,她开始想着招数折磨莫然,利用职权暗中给他升职,不断派莫然出差,揽重活压挤他的时间。突如其来的变数曾经让莫然惶然些许,可他最终理智地拒绝了那个千金的示好。
有几次那个女人主动投怀送抱,莫然淡然拒绝。到最后他逼得决定辞职。这一切他都没有告诉笙的,怕笙知道了分心,影响高考。
后来,他听母亲说,笙的母亲死了,笙一声不吭消失了。他发疯地跑回小镇,景依旧,人不在,他念念不忘的笙终于不见了。
后来,他回到省城,工作再也没任何有动力,借酒买醉,疯狂思念着笙。再后来,那个千金来到他酒瓶子堆积的乱七八糟的出租屋里,将萧然颓丧的他唤醒,求着他和她结婚,流着眼泪对他许诺,爱他一辈子。万念俱灰的莫然突然间没有了斗志,那些曾经为了笙顽强拼搏奋斗的信念泯灭,他如行尸走肉般答应了那个女人的求婚。
拼命地加班工作,不是为了谁,只为排遣心口灼烈的思念。
五
五年的光景,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外表,地位,唯独有一件东西难以磨灭,那就是刻骨铭心的相思。
再相见,物是人非事事休。
莫然回到家时,妻子还在等他。一见神色萧瑟的他,大发雷霆,责问他为什么突然放弃那个仿似救命草的项目。莫然冷冷地看着她,始终一声不吭。
妻子叹息着,说了一句,听说梁氏新的董事长宣布,那个项目暂不定夺,他们要做深度的调查。
莫然一惊,愕然不已。妻子继续说,梁氏集团主动打电话来约见了,要求看他们的企划案。
笙,笙,她到底在人群里看见了决绝离去的他?他感觉胃里有空虚的灼烧感,华丽的灯光使他睁不开眼睛。闭上眼,是十七岁那年流着血的笙,猫一样偎进他怀里的女孩,倔强着,一言不发的清然微笑。
每天安静地机械地工作,唯一的安慰,就是那刀剐不掉的思念。曾经将那些阴暗的怀疑和悲伤隐藏起来,却在光阴焊接的幻觉里中摧毁。
接下来的事情对于公司来说,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梁氏最终把项目给了莫然的公司。
从头到尾,她没有露面。手下的办事员将一切办得圆妥。
最后的签约会上,笙终于露面了。一身高贵的职业套装,人消瘦,表情淡漠。没有流露认识莫然的意思。热闹散去,莫然在路口等她,有些话憋在心里,纵使风光无限好,那些坚硬的,隐晦的秘密不突破,不过是生不如死的感受。
八月的槐花簌簌落下,笙遣散随从,和莫然并肩走在沿江路边。东逝的流水不懂得生离死别的屈闷,当真相浮露水面时,笙捂着胸口疼痛不已,顺着膝盖她缓缓蹲下,咸涩的泪水汹涌掉落。为什么当初没有质问莫然,为什么那时不给爱情一个信任的勇气?如果当初给了他一个明晓辩白的机会,人间还有沧海桑田的存在吗?
那是一个圈套,故意让莫然喝醉酒,然后导演了那场死别离。丧母的笙根本承受不了更多的打击,不给自己任何争辩的机会,仓皇逃退。
她去南方的城市打工,她东流西荡换着城市。最后,却被梁家派出的侦探找回。梁氏集团的继承人,原配妻子生的儿子和母亲飞往德国旅游时坠机而亡。梁总受不了巨大的打击,脑溢血猝然发作,虽然勉强恢复了,人生巨大的繁华从此断裂。丧妻丧子的梁总,这个时候想起了流落在外的私生女,偌大的家产总要有个归宿。
当笙被找回时,她拒绝了梁总的好意。倔强地一个人在外面生活,直至前段时间,梁总确诊癌症晚期,不久将辞世。笙回来了,于是有了再遇见。
一直知道他的消息的,不是故意探究,只是粘合在心里的情感刀刮不去。冷着心过着日子,不招摇,不哗众取宠。知道有一天他们终究要见到的,做好了千万个准备,在看见莫然决绝离去时,她看见他眼里隐忍的泪水和悲伤。万千的委屈和愤怒放下,世事本难料,感情是一场鲜红的胭脂扣,那流过青春血的深刻爱恋仇恨,终究抵不过一个爱字。
风中隐约传来《绿袖子》的口琴声。
绝口不提爱你,思念却疯长。
他伸出手,感觉风从他的手指间无声地掠过,心瓣裂开,缝隙里残存往事碎片,疼痛出血。他弯下腰抱起笙,一如当年,狠狠咬住她苍白的唇,直至殷红的血流逸。任思念奔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