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霜化作黑金色的龙身, 冲破龙宫,一路向海面而去。
他本能地知道如何躲避危险的旋涡,如何用龙威震慑暗中的生物, 眨眼间就从深海到了近海。
眼见着天光透过海面, 重霜身形一动变回人形, 呛咳着爬上龙礁。
莲州城禁制未经许可的妖修现身。重霜现在已是货真价实的半妖,他不敢接近莲州城, 怕路听琴不在, 城防符文识别出妖气又闹出骚动。他运起轻功,往莲州城郊外的树林中钻去。
到了安全之地, 重霜化作龙身直冲云霄, 顺着风和气流微调身形, 快速穿梭着。他透过薄云看到大地,只见苍茫的土地银装素裹,山峦与平原俱覆盖着一层白色。
这是雪,我昏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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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霜恐慌地加快了速度。他与路听琴进龙宫前是晚秋, 树叶将落未落, 坠月峰山居小院的泥土里还残留着桂花凋零的花瓣。龙宫的时间流速与陆地一样, 若是他昏了一两天甚至一周, 现在出来应当是初冬的景象,而现在已是万物凋敝的深冬。
玄清门的山峦遥遥显露在大地的尽头。重霜离得老远刹住身形。他化作人形落了地,匆忙整理了自己的仪态。
几番变来变去的折腾下, 重霜恐惧地发现自己龙身与人身的切换愈发熟练,变作龙身也能控制好力量。仿佛他生来就该是一条龙,穿梭于九霄发出威威龙吟、震慑四野。
甚至变回人身时, 他的心中依旧翻滚着属于龙身的欲望,想要登上高处, 接受群兽的拜服。
不……不,这不是我。
重霜压抑地检查好自己,确保还是穿着天青色的练功服,高高束好头发。他运起轻功,像一个最普通的外归弟子般奔向山门。
玄清门长长的石阶前铺了一层雪,几个太初峰的弟子正在扫雪。见到重霜上来,他们惊愕地停下动作,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道:
“重霜,这一趟你去哪了,怎么变这么高!”
“师父最近停了好几次讲习会,我们还以为你又被关在坠月峰了。”
“听说路仙尊带你出门了,他开始教你了?师父说他那魔气……唉,没想到是那样。”
重霜自觉已是半妖,担心被发现了端倪。他后退一步避开众人,正要告辞奔向坠月峰,听到有人提起路听琴,顿时停步。
“师尊的魔气怎么了?”重霜急切问道,他担心在场的同门误解,补充道,“我师尊对我很好,他教我了很多东西。”
在龙宫那几天,重霜在隔壁就听着路听琴的咳嗽,总忧心路听琴疲惫过度魔气发作。
刚才提起魔气的弟子道:“就是你走之前那次驱魔剑符啊,你跟他请教,然后剑符不是感应到魔气自行启动了嘛,我们当时都以为路仙尊早就堕魔了,后来师父和嵇师伯说了好几遍,说路仙尊是被迫如此,深有苦衷。”
他话一出口,其他人面露沉重。另一个弟子叹道:“路仙尊能撑这么久真是了不得。我当时口无遮拦,后悔了许久。重霜,路仙尊没跟你一起回来吗……嗯?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我……”重霜面色惨白,他嘴唇嗫嚅,“……诸位,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重霜向同门匆匆施了一礼,踉跄地向坠月峰飞去。
重霜掠过玄清山的亭台楼宇。
他经过太初峰。想到讲习会前他窥见师尊魔气发作,不曾询问就坚信师尊堕了魔。问道台上他故意请教驱魔符文,让佩剑沾上师尊的血。
他经过思过亭,想到师尊在此时已身体虚弱,寂静庭院中他对刚醒来的师尊冷言嘲讽。再之后龙气爆发引起痉挛,他被师尊救了后只以为自己是走火入魔。
他经过静心坛,想到他曾阴暗地隐藏在附近的林间,认为师尊要欺凌幼兽,甚至大不敬的污蔑过教养他的师伯们与师尊蛇鼠一窝。
重霜到了坠月峰后山通往山居小院的土路,膝盖颤抖,不能成行。
重霜噗通一声跪在路口,冲着路听琴所在的方向,深深埋下头。他捂住脸,拼命睁大眼睛,不愿让自己的泪水脏了坠月峰的泥土。
他恨过吗?恨过。
师尊解释过吗?
……解释过。
重霜压抑着吸气声,良久抬头。他爬起来掸掉身上的泥土,用净化决一遍一遍洗过自己的发丝与皮肤。觉得干净后,拍打着脸颊弄出血色,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容。而后嫌太难看,扇了自己一巴掌,做了几次深呼吸,再次想练出笑容。
他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厚颜无耻的人,应当马上下跪谢罪,再不出现在路听琴身前,却仍然抑制不住地想看路听琴一眼。
小路尽头,突然蹭地冒出一只橘白色的小兽。她的身躯比三个月前圆了一大圈,四肢并用冲了几步,见到重霜一顿。
“嘤!”
“师叔?”重霜吓了一跳,无措地往前走了几步,“师尊在里面吗,我……”
奶橘呲牙咧嘴,猛地显出四条尾巴。她身形胀大,变成一只独角异兽,有着豹子的纹路和锋利的爪子。庞大的身形震得树木摇动、飞鸟奔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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