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伯已经习惯了谢桃的忽然消失,却又总是从卫韫的房里走出来。
有些事,细想之下,他便可瞧出一些苗头。
但他却始终不愿深想,也不多问,这是他在国师府这多年来,都一直默默遵守着的规矩。
晚饭时,谢桃再一次见到了那位看起来一直很冷酷的女孩儿邵梨音。
卫敬试图在跟她搭话,但她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只在谢桃和卫韫走过院子里时,方才颔首行礼。
今夜,是大周朝的花灯节。
谢桃来得并不算晚。
在走上那热闹的长街时,谢桃用绢纱蒙了脸,好奇地向四周张望着。
各色的花灯在天空交织成了一片缤纷的光影,就好像是现代城市里的霓虹一般,一簇又一簇的灯笼点燃,把这郢都护城河畔的一方天地照得透亮。
漂亮的花船在波光粼粼的水中缓缓而来,桥上有男男女女来回走过。
路上行人摩肩擦踵,笑语不断。
“卫韫……”
谢桃闻到了街边小摊上热腾腾的面香,她伸手就想去拉卫韫的衣袖,却被他生生躲开。
她愣了一下,手指悬在半空,动了动。
半晌,才沉默地收回。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那双眼睛里,有一瞬暗了下去。
卫韫停顿了片刻,像是想说些什么,却又没有开口。
此处人多眼杂,他不能与她过分接近,这于她,终究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他不能让她涉险。
谢桃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方才闻到的面香这会儿她闻着,却又好像并没有什么迫切想吃的心情了。
冰冰凉凉的雪花落下来,在她的肩头融化成了浅淡的水痕。
彼时,身旁有人走过时,她的手指好像不小心触碰到了那人宽袖下握着的物件,指腹一疼,她反射性地抬起手。
暖黄的灯影下,她明显看见自己的手指上已经多了一道血痕。
谢桃猛地偏头,便见那是一个皮肤微黑的陌生男子。
她目光下移时,正好瞥见他衣袖间隐约漏出的一抹森冷的寒光。
“卫……”
她方才开口,便见周围本要走过的几个陌生男子忽然抬手,手中赫然握着短剑。
同时不远处又有提刀而来的蒙面人分批涌来。
卫敬和邵梨音的反应极快,立刻挡在了卫韫和谢桃的身前,双双拔出长剑,扔了剑鞘。
刀剑相接时,火星细微闪现,发出刺耳的声音。
周遭的百姓被这忽然出现的变故吓得不轻,顿时尖叫声起,四散奔逃。
谢桃被人流冲撞地身形一晃,就要摔倒,却被一只手握住了手腕。
当她被他拉进怀里的时候,谢桃抬眼,只来得及看清卫韫线条流畅的下颚,而后,便有温热湿润的血液溅在了她的面庞。
带着极浓的血腥味。
谢桃看见卫韫身后的卫敬毫不犹豫地抹了那个方才走过她身边,皮肤微黑的男人的脖子。
那人瞬间倒地,瞪大了一双眼睛,脖子上是一道狰狞的血痕。
谢桃愣愣地抹了一下自己的脸,然后她在自己的手指间,看到了一片殷红血色,浸染了她的手掌。
还有血珠,顺着她的眼睫,滴落下来。
彼时,邵梨音也迅速地用自己手上的软剑刺穿了几个人的胸口。
她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姑娘,甚至比谢桃还要小两岁,但此刻她杀了好几个人,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冷得就像是天生没有情感一般。
而国师府闻讯而来的十几个侍卫也都参与了这场搏杀之中。
地上已经躺了一地的死尸,血液流淌到谢桃的脚边。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看见杀人的场景。
她瞪大双眼,全身都已经僵硬了。
彼时,卫韫已经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但还未来得及出声,他便觉得有风迎面而来,抬眼时,便见一支利箭已自不远处的高楼上破空而来。
卫韫瞳孔微缩,直接带着怀里的谢桃闪身,同时迅速出手,徒手抓住了那道箭矢,但破开气流的速度令他的手掌在那一瞬划破,而箭头也刺破了谢桃肩头的衣料,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谢桃惊魂未定,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卫韫松开了她,在看见她那张沾着血迹,煞白的面庞时,他伸手想替她擦去脸上的血迹,却又令她的面庞上沾染了他手掌间的血色。
忽的,他扯了自己的发带,金冠脱落,乌浓的发散下来。
他将发带绑在了她的眼前,将她重新揽在怀里,轻柔的吻落在她的额头。
那一瞬,谢桃眼前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见刀剑相接之声不断,周遭的惨叫声也仍在。
而她的额头仿佛有一抹温热微软的触感,一触及逝。
然后,她听见他的嗓音在凛冽的风里,低低地揉碎在了她的耳畔:
“桃桃,不要怕。”
下一秒,她忽然被他推了出去,却被另一个人稳稳地接住。
“带着她离开这儿。”
她听见卫韫清冷的嗓音传来。
而揽着她臂膀的邵梨音当即领命,“是,大人!”
当邵梨音施展了轻功,带着谢桃离开的时候,卫韫手里握着那支沾了他和她的血迹的箭矢,定定地看着那片花灯垂落后,暗下来的漆黑楼宇。
最终,那些蒙面人被杀得只剩下最后一个人。
被侍卫们团团围住,他握着一把刀站在那儿,已经孤立无援。
卫韫走过去时,卫敬便自动让开了一些,并递上了自己手中那把带血的长剑。
卫韫握着剑柄,拖着那把长剑向那人走过去时,剑锋划在地上,溅起细微的火星。
那人握着手里的那把刀,眼见着卫韫向他走来,他不由地往后一退再退。
但他身后,已经没有退路了。
此刻卫韫的眼眉间犹如凝着冰霜一般,周身也带着平日里没有的戾气。
“说,”
他开口时,嗓音沉冷,不带丝毫温度,“谁派你们来的?”
那人却并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他双目定定地看着卫韫,握着手里的那把刀,便直接冲着卫韫而来。
但他还未到卫韫身前,便已被周围的侍卫刺穿了腰腹。
那人倒在地上,吐了血,将他蒙面的黑色布巾染上了更深的一片痕迹。
卫韫冷笑了一声。
干脆直接握紧了手里的长剑,一剑刺进了那人的胸口。
而后,他直接将一旁燃烧着的花灯踢到了那人身上,在他惊恐的目光中,卫韫却始终神色平静地望着那火光渐渐将他包裹,见他挣扎,见他渐渐地,没了声息。
空气中传来烧焦的臭味,卫韫把手里的长剑扔给了卫敬。
转身时,却见那水岸灯影间的花船上,正立着一抹修长的身影。
锦衣玉带,面容俊朗。
赫然正是信王——赵正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