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说到这,夏甜觉得有些矫情,又很讽刺。
她有什么资格夺走别人生命之后还要求别人托梦给她呢?
她站了很久,久到双腿发麻,腹部伤口的疼痛越来越明显。
天是湛蓝的颜色,云朵追着光,光阴很慢,绿荫在把阳光遮挡。
“这是不是你喜欢的天气呢?老刘他们给我看过你的信息,你还是个学霸,那天你作文写的就是这样的天气,还得了奖。你的名字也好听啊,温文尔雅,可我总叫不出口……如果没有那天,你现在应该是名校毕业,体体面面在工作吧。”
“对不起,老刘说那年的主犯还有一个找不到尸体,跟他们的口供有些出入,我在查那个人的,等我真正查到那天我就能把你光明正大还给天地。”
她会让墓碑上的名字变成温文两个字,而不是让一个无辜的人背负了她的死,还要永久地背负着她的名。
夏甜无声站了好久,等光阴让风安静,她深深弯腰鞠躬,很久才僵硬地挺起背离开。
只是腹部伤口痛得越来越明显,她有些撑不起腰,走出几道梯在一处阴凉的地方被迫坐下。
附近几道脚步声交替响起,夏甜偏过头,视线里是宋一曼和费泽野的身影,然后映入眼帘的是那张记忆中无数次闪现过的脸。
季行州。
她侧过身,利落地借树干遮挡住身体,下意识要撤离时又意外地收住脚步。
为什么会想听他们都说了什么?
因为那个人是季行州吗。
距离不远,中间只隔开一排松柏。
宋一曼:“甜甜,我把他们俩也带来了,你会怪我吗?”
“有人来过?”
他们发现了那束向日葵和那本《题典》。
费泽野:“谁啊,老同学还是夏甜家亲戚?”
“应该是亲戚吧。”宋一曼说。
费泽野:“为什么墓碑上不是爱女夏甜,怎么就只有个名字?”
宋一曼沉默了会儿:“我后来去他们小区了,她妈妈也在那天去世了,没有人给甜甜立碑,都是社区警察安葬的。”
夏甜听到了费泽野抽气的声音,隐隐约约像在哭。
想起了从前一直眼巴巴跟在她屁股后面的大男孩,每天都要献殷勤问她答不答应当他女朋友,对她不讲道理的要求也言听计从,晕血却敢背着流鼻血的她去医务室。
她想到这里心口莫名有些涩。
费泽野也想到了这里。
“季行州,你还记得夏甜流鼻血那次吗?你们都以为她是被体育老师罚跑流的鼻血,但他妈的却是因为你。”
“是你要那个篮球的,都挂树上了那么高你还舍不得,你不是很讨厌你爸吗?他留给你个破篮球有什么好稀罕?为了去够那个球,夏甜直接挂树上,那么高,五米!我他妈心脏差点吓出来,没那树枝她直接能落地成盒!”
“夏甜瞎了什么眼,把你看上。”
“季行州你说话,装什么深情。”
“你们别吵了——”宋一曼不耐地打断。
夏甜没再听到费泽野的吵,也一直没有听到季行州的声音。
他们呆了很久,最后宋一曼和费泽野先走了,他们问“你不走吗”,季行州答“嗯”。
太熟悉的声音了,熟悉到夏甜梦了好多年,可能是因为最开始的那三年太难熬了,她只能拼命回想从前快乐的事情,但好像她最大的快乐就是遇见季行州。
风与叶合奏着哀献的乐章,叶子沙沙作响。
夏甜靠坐在石梯上好久,久到背后的松柏那头根本就像没有季行州这个人。
她终于听到了一声低沉的嗓音,暗哑又痛苦,好像这么多年还带着深情似的,可他从前又没喜欢过她。
“我不信墓里是你,夏甜。”
“我去搜了那天的新闻,是你的衣服但不是你,她手上根本没有那条红绳。”
夏甜呼吸一滞,下意识抓紧右手腕,白皙腕间被她指甲抠出红红的印。
“根本不是你对不对?夏甜——”
他站了好久才离开,等那双笔直的腿走下步梯很远了,夏甜才敢远远眺望一眼。
青年穿着黑色衬衫,背影挺拔笔直,只是步伐蹒跚地像个小老头。
他一点一点消失于她的视野,她回过头,在柏林枝影之间看见一支白色玫瑰,安静横放在墓碑前。
记忆里的少年突然就横冲直撞闯入她的视界。
“嗨,季同学,当我男朋友啊。”
少女从来不知道羞,厚着脸皮拿出两条红绳。
“这是什么?”
“静香寺啊,你说那是月老的红绳,我求了两条。你看我戴上好看吧,刚刚好!”
少年的校服拉链拉到脖子根,单肩挎着包,他很高,看她转动手腕时微微垂眸,薄唇边的弧度总像几分取笑。
“你就不怕被人笑吗?”
“我为什么要怕?你说说看。”她踮起脚尖想把鄙视又落寞的视线给他看。
少年的腿笔直修长,走得也快:“全校第一和年级学渣,夏甜,差距太大了。”
他忽然停下来,直直望着她。
额前碎发遮了他眼睛,但那一瞬间的少女清清楚楚地看见一些光,好像那双眼和从前不一样。
她喘着气,呼吸很快,气息又乱:“那那那你说怎么办?”
她那一刻竟然不是问的“你怎么没像上次那样拒绝我”,毕竟那句“做我男朋友”她说过七次,她也被他明明白白地拒绝过七次。
她成绩明明不太好,阅读理解也应该很差,但一瞬间好像就是懵懵懂懂地明白,他今天不一样。
那一瞬间的季行州望着她眼睛,第一次在她面前好像心虚,连睫毛都轻轻颤动。
他挑起唇,唇角带着天生高贵又目空一切的低笑:“如果你数学能考120分,我应该就勉强考虑一下。”
她愣得没回过神,高兴他的话让她有了死缠烂打得见曙光的机会,又懵逼要一个学渣把数学考到120分。
少年早在她愣神的瞬间往前走了,书包在他肩头晃荡。
她回过神追上他,意外看见他唇角扬起灿烂的弧度,但被她捕捉,他很快便将薄唇抿作清冷的线条。
“你笑什么?你觉得我考不上吗?”
“我一定能考上120分,把这条红绳戴在你手上!让你牵着我戴红绳的这只手绕着校园走一圈!”
“然后我们一起被开除?”他忍不住好笑地看她,绿荫下的斑驳阳光落在他微挑的眉眼。
她微愣:“你说什么?”
“被开除啊。”
“那四个字。”
少年目光微闪,翕动的薄唇终究没有回答她那四个字,他深深看她一眼,昂起高高的头颅穿过林荫大道走向校门。
我们一起。
这四个字季行州永远没有对她说,哪怕在后来她以为这句话和那个笑都是他的默认,哪怕因为这误以为的默认有了她第一次的吻。
那一年,十八岁的季行州明明没有拒绝那个吻。
……
四周很静,连一点风声都不再有。
远远眺望那支白色玫瑰,夏甜缓缓戴上太阳镜,也重新戴上棒球帽和口罩。
她转身走下步梯,瞬息的呼吸停滞,望见石梯那头重新返回的季行州。
青年在行人稀少的石梯上见到她,像错愕了一瞬间,眯了眯眼。
他如常地走上前,但脚步很快。
夏甜流利地侧身走向旁边的墓地,棵棵高大的松柏巧合地拦路,多年熟练的锻炼,她可以轻而易举地借地理环境作安全路障,顺利地避开她不想见的人。
“夏甜——”
青年嗓音那样激动,就像重拾了生命里遗失过的珍宝。可他明明是个渣男啊,高三那天晚上她清清楚楚收到的短信,也明明白白地看见。
夏甜顺利地坐上车,没有马上离开,有什么在指引她等下去。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愿意这样等待,也许只是想再看一眼季行州,看渣男都唱什么戏。
而老天像把戏台有意搭好,半个小时后她真的等到了季行州。
青年穿着黑色衬衫,走向一台白色车子。
她第一次见他穿黑色,深邃又沉静,神秘得高不可攀,整个人好像都与她这种凡夫俗子更远了。
他迈上车,那双长腿依旧笔直,剪裁良好的面料勾勒出修长的腿型,只是裤腿上蹭了些灰尘和草屑。
隔着车窗,夏甜在这样远的距离里还是看清了这张脸。比少年的季行州更成熟一些,眉眼里没有那股十八岁的青涩,坚定、有些冷。那张脸英俊静谧,轮廓永远地完美,还是不爱笑的样子,薄唇抿作一条线。
他坐进车厢,脊背修长挺拔,动作和以前一样,静漠有礼的斯文。但也许是越来越成熟了,这股斯文里总透着利落的冷。
平湖一高的学生都明白,季行州的存在是一个形容词。
有人生来就站在顶尖,唾手可得一切的美好。
老天把家世,长相,成就全部给了他。
把字典里三个原本不相关的字组成了形容词——季行州,他住在一个女孩的心里太久了,从十七岁到二十一岁。
幸好,她现在二十四岁了,有了信仰,有了活着的目标。
他不会再成为她黯淡失色的青春里唯一的那道光。
白色汽车驶出墓地停车场,鬼使神差,夏甜发动引擎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