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得回到头去说。
惠子和亚平高中毕业后,一齐去参加某个英语培训班,夜里在一个灯光昏暗的破教室里上课。班里挤满了想去广东做文员的女孩子,全都有一种你争我斗的劲头,好像她们已经是同一间办公室里的Lady,把彼此当作潜在的对手了。老师是师大出来炒更的,瘦,头发长,表情冷漠,稍稍有些烦躁,像憎恶现实的老文艺青年,在一个半小时的上课时间里,眼睛决不往下看,只看黑板、书和半空。也许,他正处于厌恶年轻女性的后青春期。
然而,和惠子同桌的亚平不是嗑瓜子,就是看时尚杂志,全不当回事。大家苦背单词、模仿老师的发音却依然一口本地腔,亚平咯咯笑。惠子一直纳闷。亚平终于忍不住,透露给惠子道,她来上课,全是因为老师太殷勤,想追求她。老师说,只要她来听听课,拿一个结业证,他就可以推荐她去深圳的公司。
男女的事,惠子听了都要脸红的,所以,顾不上分辨亚平说法的真伪。惠子不发问,不想打探和关心,亚平不甘心。
亚平凑在惠子耳边问:谈过恋爱没有?
惠子说:我才多大!
多大?最迟14岁来月经,你就是个女人了,何况你一定不止14岁了吧?惠子同学!你这人……
小声点啊!
嘻,你真好玩。
可是,在学校你就知道了,我不懂怎么和男生交往。惠子小声地。
这没什么。亚平乐于传授经验:每个女孩都会有男人追求的。算你幸运,跟定我吧,看我屁股后面会跟多少男人,看我如何烫他们!
雨城的女孩子,倒是差不多都是像亚平这样,喜欢烫男人的,烫倒一个算一个,烫得越多越好,那是最值得炫耀的。惠子没有打算烫男人。对于一只女猫来说,它常常可能会比喜欢女人更喜欢男人的,大多数男人都会怜惜它,而女人则几乎都是把它当敌人的。
事情虽然说定,亚平要教会惠子怎样去烫男人,但培训班一结束,她们就再没见过面。亚平实在是太忙了!整个西区的适婚男人,都要过她的眼,要由她和她的女性亲戚们反复挑捡和加以考验,她们一直忙得不可开交,亚平也得要做几辈子的女人,才顾及得过来。这当中的所有细节和品咂不尽的滋味与奥妙,从春到秋从夏到冬的热闹,又岂是惠子这种不谙人情世故、没有半点女人觉悟的小女子,能够明白和分享的!
直到又一个冬天,亚平托人带话,要惠子去看望她。
惠子离开培训班后,在郊区当上小学教师,又是班主任,人有了些改变,婴儿脸上,面容深沉、细腻多了,眼睛里少了惶恐的神色,说话语言规范,用词标准,整个人正在向成年人靠近。
惠子忘记是谁告诉她,要她赶紧去看亚平。她惦记这事,做了很多准备,终于要返回城里。冬天黑得早,一路上哐哐响的长途公交车没有一扇好窗,车里的人都冻得脸色发青,惠子四肢僵硬。车子终于在暮色里慢慢向雨城靠拢,惠子在人民公园下车,双腿木头一样挪不动。好不容易又转五路车到小十字,她去挂着红灯的小贩摊档买糖砂板栗。在培训班的时候,亚平总是有些男人给的零用钱,常常买三两二两,和惠子一起剥了吃。被一种回报亚平、回报那些吃糖砂板栗的夜晚的潜意识支配,惠子狠买了两斤,一大包,热乎乎地裹在厚纸袋里,给亚平带去。
惠子去的,是一栋砖木结构房子的二楼,亚平的新家。她不但已经结婚,嫁给一个当科长的男人,并且生了个小男孩。她丈夫先在一楼迎接了惠子,他是个小个子男人,对惠子点点头,指指二楼,亚平坐月子就在二楼的房间里,而他赶快就钻进一楼的厨房去了。厨房离他们住的二楼很远,一楼走廊尽头,是和邻居合用的。
他这个人,让惠子感到格外陌生。他不属于惠子常见的雨城男人,本地男人总是有一种无所顾忌的派头,他们咋咋呼呼,嘴上挂着最最下流的词汇,不是抽烟喝酒就是吃好吃的东西,随时随地蹲下或者蹭到麻将桌前。
他也不像那些来本地谋生的外地男人。外来男人总是有着小心、讨好人的笑容,他们手脚勤快,语言优美,口音好听,对人格外热情。
他沉默而节制,礼貌又冷漠,忠诚但傲慢。他的目光回避着陌生人,但却流露出了孤独的感伤。
惠子噔噔上楼,心里揣摩着,觉得亚平男人倒有些猫性,与人面对,明明端着的却是猫的架势。
这样一想,惠子就想去厨房看他了——在这个城市里,像他们这样的,孤独地散落在人群里的猫,应该不少,但是,猫要找到猫,却是很难的事情。它们只能够靠一些偶尔的相遇和瞬间的感觉,将对方的身份辨认出来。当然,也还需要进一步鉴定和确认的,不一定感觉像猫的人,都是猫。如果一只猫找到了另一只猫,并且彼此被对方确认,那一定是很幸福的,起码,它们可以轻轻地“喵”几声,在猫族简单而又深奥的语言里,找到亲近的感觉,让由来已久的孤独,稍稍减轻。
亚平转变了角色,烫了发,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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