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君缓缓摇头,道:“事已至此,就算哀家有心,怕是柔嫔也无生意。哀家至多保其母家忠勇侯一门无恙,其余的还是要看皇帝的意思。”
齐王期冀的眼神随即暗了下去,片刻之后,颓然道:“此事决计不能告知皇兄……罢了,异地而处,靖文自问也难独活。”
大火那夜思言于火场中癫狂抢书的画面陡然袭上,沈席君心下一滞,看向齐王道:“靖文,你身负王爵,乃我大魏三军统帅,实在不该说出这等耽于儿女之情的话来,叫你母亲听了该多伤心。”
提及静贵太妃,齐王的神色黯了黯,行了跪安之礼,转身便离去。然而行至门口,他停顿了半晌,又转过身对着沈席君深深一揖,而后道:“母后,说句大不敬的话,这些年若不是为了母妃和皇兄,儿臣真恨不得挂印而去。”
沈席君闻言变色,正待呵斥,终是被顾瞻劝了下来,不住地道:“王爷莫要胡言。王爷定是为了宋医官之故心神不宁,太后息怒,息怒。”
沈席君与齐王对视半晌,最终摆了摆手令其离开。
顾瞻躬身送齐王离去,才转身向沈席君劝慰道:“太后的脾气,平日里最是镇定不过,怎么江南之行回来后却总沉不住气?”
“连你也看出来了?”沈席君在暖榻坐下,叹气道:“实在是这萧家的男儿,一个比一个不让人消停。”
顾瞻了然一哂,道:“冀中王世子和齐王都想为情削爵去官,那是有传统的。从世祖、圣祖那几朝追溯下来多少风流韵事,萧家从来出情种,这可是民间都传遍的。”
沈席君忍俊不禁,瞪了他一眼道:“也只有你敢在哀家面前说这些不要命的胡话。”言罢,却又不由得叹息,“萧家是出情种,可生于天家,重责在身,又哪由得他们肆意妄为。”
“也许正是注定要做孤家寡人,才堪不破、放不下一生难遇的情劫。”顾瞻似有所悟,淡笑着看向沈席君,“太后在先帝身边多年,也该是明白的。”
萧家的男人们,个个位高权重,却偏偏追着一生一世一双人,说出去谁能相信?先帝,齐王,冀中王世子,还有……他。沈席君的心头不可抑止地难过起来,捏紧了手中的折子,终于道:“罢了,柔嫔的事情,哀家便成全他一回。”
顾瞻闻言一愣,愕然道:“太后不是已经回绝了齐王?”
沈席君摇了摇头道:“带着哀家的口谕去宗正寺,让皇甫道元上一道柔嫔畏罪自尽的折子。回头再派人……将柔嫔送去宋东升的家乡吧。”
顾瞻踟蹰道:“若是通过皇甫大人,皇上那边……”
“无妨,哀家做事,皇帝不会多说什么。”沈席君敛了敛眉,旋即又抬眼,“倒是你顾大人,这幅热心的样子,是越来越不像咱们初识的时候。”
顾瞻神色自若地一笑,耸眉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渐已入夜,寿康宫的位置较之慈宁宫更为偏僻,从沈席君暂居的暖阁远眺,便能看到皇城以北巍山环抱。沈席君斜倚于床榻上,翻阅宗正寺递上来的这几日的卷宗,凉风自窗外刮入,暮色自山后愈发地暗沉,
锦秀拿着一件大氅进屋,边走边道:“平日里少来寿康宫,倒不知入夜竟是这般冷。”
沈席君看她一眼,道:“这几日人手不足,你们几个也别守夜了,都各自回去休息吧。”
锦秀认真地摇摇头,将氅袍披于她身上,道:“主子身边怎能无人守夜?最多让环佩、璎珞她们轮休,留奴婢一人在这儿。”
沈席君笑着看着她,不由得有感而发:“还记得你刚来我身边的时候,还是个见人就吓得说不出话的小姑娘,转眼工夫,也出落得这般明理懂事了。”
“跟在主子身边,自然什么都学得快。”锦秀面带羞涩地辩解了几句,好言劝道,“主子早些歇息,明儿晌午高郡主要过来,怕是要待好一会儿呢。”
冀中王世子和高缨之事过去好些时日,却因接连的变故,连郡主封号也来不及册定,更不用说两人的婚事。沈席君一叹道:“皇城里好久没有办喜事了,他俩的婚事本想着好好操办,却还是被容妃的事给搅和了。”
锦秀附和着笑:“世子与郡主得主子大恩,有情人终成眷属,哪还会计较这些。”
如其所言,纵是过程一波三折,萧靖霆和高缨终究是求仁得仁。他俩当初的拼死一搏是为情,如今宋东升的临死托付依旧是为情。
沈席君侧过头,伸手拢了拢锦秀的额鬓问道:“锦秀你几岁了,待此间事了,给你指一户好人家嫁了吧。”
锦秀倏的站直了身体,愕然道:“奴婢还小,留在主子身边挺好的。奴婢不想……思言姑姑不也一直没嫁。”
“她不一样。”沈席君温声道,“与其在宫里空耗青春,还不如早日寻个良人,终身有托。你啊,再过些时日就知道了。”
却见小姑娘一下涨红了脸,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终究跺了跺脚急道:“主子歇息吧,奴、奴婢去外面守夜。”
于是帷幔被放下,烛火也被熄黯,沈席君难得被下人迫着就寝,无奈间就此和衣睡了。可不知是换了宫室睡着不惯,还是白天的事务烦心,这一夜沈席君睡得并不踏实。隐隐间总觉得哪里事有不妥,思绪却氤氲不明。
如是半寐半醒,似乎过不多时,天已敞亮。沈席君在迷蒙间被锦秀唤醒,见她唤得焦急,却是顾瞻请旨觐见。若非变故,顾瞻却不至于如此早早进宫。沈席君略加梳洗,着一身常服出了外殿,便见顾瞻急着向殿内走来。
沈席君微一皱眉道:“早朝都没结束的光景,顾大人来的倒早。”
顾瞻无暇他顾,压低了声道:“齐王昨夜与皇甫大人商议妥当,连夜布置。宗正寺的奏折都备下了,本来凌晨便能发死讯,可当口上柔嫔却不愿意,执意……要见太后。”
“荒唐。本就是暗度陈仓的事情,哀家怎能出面。”沈席君嗤之以鼻,冷笑道,“哀家是为了齐王之托才勉为其难,她若不领情,便就此罢了。”
顾瞻犹疑了一下,还是道:“柔嫔说,她有些极要紧的事,关于皇上,只能当面告诉太后一人。因此,见不到您,她宁可一死。”
“是与容妃之祸有关?”沈席君狐疑地看向顾瞻,见他面露茫然之色,也似不知所以然,不由得有些头疼,“难怪这一夜的不安,果然没好事。”
顾瞻道:“臣看柔嫔的样子确是狠绝。皇甫大人说,自打进了宗正寺,柔嫔就再没开过口,有几次流露出求死之意。臣总觉得柔嫔所藏之事并非……”
“若真与皇帝有关,再凶险我也得去。”沈席君轻缓而决然地打断了顾瞻,回头吩咐锦秀准备。时辰尚早,太妃太嫔们都还在寿康宫中,太后殿中一有走动,定会惊动不少人。沈席君不欲起太大动静,便遣人关了殿门告病谢客,自己则装扮成太医院女医官的摸样,坐进了顾瞻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