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他从不离开赤道(3)

带丛林，还是头一回。

    热带丛林，你也许从电影中略见一隅，但你却从未领会过那种将人深深埋葬的静谧。同时，又有飞鸟、昆虫的偶然窜动惊动你紧绷的神经。

    清清很沉默，专心应付脚下的路。在这无人问津的丛林深处，此时此刻，尤埃没有心思再去理会其他。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树林什么时候到头？

    潮湿、阴冷的空气像是什么一样濯洗着身心，越来越与世隔绝、透明，越来越明白很多东西抓不住就让它去吧。

    一路上，遇过蛇、遇过绝径、越过山涧、遇过密草，但在实战经验丰富的清清之引领下统统柳暗花明。

    低头喘气的尤埃忽然撞上了前面的清清。她不再踏出一步，是因为树木已稀疏，涛声入耳。金黄的光芒仿佛利剑穿过树干的间隙射来。

    丛林就要到头了。

    “我们曾经一起看过三百八十六次夕阳，我承诺过，我会查出那起爆炸的真相。”清清头也不回，仿佛她身前站着六年前的尤埃。她成为国际刑警的初衷，好像是为了寻找一个真相。

    “但是我失败了，或者说我错了。除了大海和死神，我们没有仇人。”

    是的，毫无蛛丝马迹显示那起爆炸是一起报复或者阴谋。

    “跟我去外边吧，我可以照顾你。”清清终于回过身来面对如今的尤埃。

    “我知道，这些年你在外面一定经历了很多事情，一定交了很多朋友，也许还有姐夫。我知道，你归自一个和这里截然不同的世界，那里有你的记忆，你的思念，还有你正在进行的事业。我知道，逝去的永远逝去了，抓来抓去也只有空气。我知道地球很大，但是人们却竖起高墙、国界、族群把它分离了。我知道地球以外还有星空。我知道，一颗心是容不下世界的，一双脚更不可能永远健壮有力。”尤埃仰望丛林，一根一根树干倾斜着指向什么。

    记得山上有块青石，有人从上面踩过，恍惚间时空静止，有无数只脚停在上面，古希腊的，罗马的，唐朝的，宋朝的，农夫的、贵族的、狮子的、老虎的、兔子的、风的、雨的、花草树木的……无数只脚叠在一起，是生命的轮回。而青石呢？依旧不吭不卑，不动如山。它在静静地享受泥土的芬芳，任你们踩去。

    “我唯一不知道的就是，什么时候苏萌莱特其拉小岛沉没，什么时候我不再烦恼。”尤埃说得很认真。他率先绕过清清，走出了丛林。

    夕阳苟延残喘地展示了一幅熟悉的画面，那个独立的礁石上，有穿白裙子的姑娘等待着某人。人生若只如初见。

    “那么现在呢？ 你还找不到离去的理由吗？”清清觉得爱情应该能让自己死脑筋的弟弟成长一点。

    人的成长就是不断死亡，留下遗嘱。但有的人遵守，有的人不记得了。

    *

    [10]关于告别

    （前言：在世界的某个角落，人都面临着选择，是潇洒激荡的晚风，还是静谧安稳的老树。）

    那个年轻哲学家的故事有两个结局。一个是康妮·苏写的，另一个是尤埃写的。

    康妮·苏版本，年轻哲学家亲自火化了未来的自己，并且从搁浅岸边的蓝鲸嘴里获得了一个卫星电话，成功求救。最后哲学家在岛上刻下了自己的告别——永远记住，你看到的不是事物本身，而是光，只有光。

    尤埃版本很无聊，那只是一场梦。梦醒了，年轻哲学家其实是一名粗俗的水手，他闻到了喷香的奶油味，刚好到了吃午饭的时间。而水手有了新的的消遣，那就是跟同事嘲笑自己滑稽的梦境。所以说，人类的可怜之处在于，只要现在一高兴，就会觉得昨日的悲伤是矫情。

    康妮·苏的假期结束了，她得去非洲参与记者实习。但她担心自己走了，尤埃会不会太无聊。

    尤埃却用卡拉·杨的话来劝慰她，“你只要有三种爱好就能过好此生，一种消耗精神，一种倾泻体力，还有一种发泄情绪。”

    而正好，尤埃可以画画、开店、给她写信。

    “不准喝酒、不准熬夜、不准不吃饭、不准和其他女孩子去那个礁石、不准不每个星期写信给我、不准不每天想我······”康妮·苏说了一大堆，尤埃都一一点头，直到催促的汽笛响起，她才不堪忍受投入尤埃的怀抱，作缠绵的吻别。

    “你会不会忍不住游过来追我？”康妮·苏天真地问。

    “不，我从不离开赤道，就在苏萌莱特其拉小岛上，你随时都能找到我。”

    康妮·苏不喜欢这个答案，她狠狠踩了一下尤埃的脚，才潇洒地挥别而去，没再回头。

    ······

    太阳又从海平面那边下去了，但那又怎样？你永远也无法把握时光，岁月却轻易把你抛弃。

    人生苦短。不要逼人割舍家乡，不要阻止旅人远行，爱干嘛就干嘛去，树和晚风都在讲着独特的故事。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