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奇怪,妾遂后几日跟随了您一番,芙蓉轩内亲眼见您的婢女武艺高强,飞檐走壁定是不在话下,能令这等人物臣服的,不是在军政上颇有话权,就是出谋划策的诸葛人物。而妾早知殿下身手不凡,如今,见您远远骑着马来,冥冥之中有种将军归来的气魄,再联想北战那几年,您消失于京城的日子,这其中,就不难猜想了。”
“沈妃如此明察秋毫,怪不得母后会重用你。”卫央讽道,“若是多在宠上用心,许会成不少好事。”
她听得酸涩,“宠是最是缥缈虚无的东西,长公主既道聪颖,哪又需得人去把握这回事。”
说得很诚挚,没有半分谎话。卫央没有回话,接着沈淑昭欠身行礼,“长公主是巾帼英雄,卫我江山,守我安居,百年难出一奇女子,而且,您在六宫内不以女子身份借力,未做势力拉拢,拿着将军的虎符之权,自愿孤立于中,即使与妾关系非深,但心底对长公主还是敬佩不已。”
说后,她欲告辞。
那卡在雪松上的纸,只得随宫人去了。
“且慢。”
咦?
长公主在叫她。
“你说宠是最虚无的东西,那你今后又该如何打算?”
这句话,沈淑昭换了个角度理解,往远了猜,似是在关心自己的……生死?
她一笑而过,道:“缘不可强求,随遇而安。”
道尽心酸,又坦然的模样,实在叫人心怜。
只是——缘不可强求,但权就不能随遇而安了。这自然是她后话中的深意,不过是对旁人不能提起就是。
卫央将马头轻轻转了回来,她的身子随之摇动,“你从何处回来的?”
“从宫市。”
“游得怎样?”
长公主怎么突然开始关心起这个……
“才走进门几步路就散了。”
卫央眼底了然的神色,皇弟听太后命陪沈妃过三五之夜,他择了去宫市,看来是早有打算,来到那里之后,沈淑昭如何能接近得他?真是——她叹了口气,不能怪他,更不能怪面前这个可怜被落单的少女。
二人真是点错姻缘谱。
沈族,本就不该再有人入宫的。
“就这样回去吗?”
“哎?”
“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怎么了……”
“孤带你去。”
听到这句话,沈淑昭仿佛浑身打了个激灵——什么?她这样的冷美人竟然愿意舍身陪自己打发时间?
原来……装作看透尘世的可怜小女子这招真的能博得好感。
“这是否太麻烦长公主了。”她柔弱道。
“不麻烦,这好时光,你被丢下独自回去,正好孤也是一个人,不如就一起吧。”
见沈淑昭低头未言,卫央挑眉道:“怎么?不愿去吗。”
“长公主盛情相邀,妾身怎有不愿之理……”
“虽说天色已晚,但本长公主是女子,你也是女子,你在顾虑什么?”
“妾没有顾虑,只是长公主相邀,一时太欣喜,没有缓过来……”
她听见对面的人轻轻笑了一声,“过来吧。”
沈淑昭等的就是这句话,她不敢相信地慢慢走过去,失魂的样子宛如被伤透的情意,又被安抚了的微微动容。
被牵上白马背,直到坐在卫央身后,沈淑昭才从算计中脱身何处,恍然意识到自己离长公主近在咫尺,那阵熟悉的冷香将自己包围,是教习书法时的感觉,就是在那些相处淡如水的日子里,她从陛下那儿听到卫央原来会对自己做出这么大的肯定——
就在那些日子,就在那些,曾经相距很近,心距很远,她以为卫央从未喜欢过自己的时日。
不知怎的,坐在这个美人的身后,被她所用的不知是胭香还是体香的气息近身相围,心中升起了不少难以道清的滋味。
白马在卫央的牵绳下,朝着雪松的方向走去,然后,停在了雪松下。
她抬手,轻轻触碰枝干。
弹指间发一记内力,那纸腾地飞起来,脱离了枝干,向下飘落。
接着完美地掉落在卫央身前,树这边,只是轻微晃动几下,未落半分碎雪。
沈淑昭看得是哑口无声——
她瞬间明白自己之前做的那些种种努力,在这个人眼里看来是有多好笑了。
瞬间面红耳赤。
卫央将宣纸给她,然后赶路。
沈淑昭双手没有碰她,只是衬着马。
走出了长巷后,进入了大道。
身前的人淡淡道:“要赶过去,抱紧我。”
“啊,好、好。”
话是这样说,可她哪敢真这样做,她只是小心翼翼捏着卫央两旁的衣角。
当她指尖触碰到时,整个人犹如触电了般,紧张到不行。
要知道,自己可算是六宫内唯一与长公主亲近的人。
或许也是——
唯一坐过她的马的人?
想到这里,沈淑昭难为情的害羞起来。
只是装了把小可怜,就被她从冬夜的雪地上捡起来了,长公主的心地还是很好的,并非传言中的那般孤傲。现在的情况真是连自己也没想到的展开啊。
“要跑了。”
“嗯。”
“你是第一次骑马吧。”
“嗯!”
“别掉下去。”
“嗯……”
很快,卫央驭马提快步伐向前走去,速度逐步加快。
沈淑昭一开始还是稳稳的坐着,后来慢慢不行了,她以为马是小跑,结果竟是狂奔。
“长、公主。”
虽然宫市离闭市时间很近,可是也不必……这么赶吧?
前面的人似知道她想说甚,于是收紧了马绳,白马嘶叫一声刹住步子,沈淑昭整个身子重重地朝前倾去,有力地瘫倒在了卫央的后背上。
脸瞬间红透,在停下来之后,她忙不迭地离开,看着冷美人长公主的后背结结巴巴起来,“妾、妾不是故意的,请长公主原谅——”
“你在害怕何物?”
卫央回眸,问。
“妾怕弄疼长公主……”
此话一出,她明显感觉到这个常年冷面的人挑起了眉,意味复杂。
这个样子真的是——
太好看了。
就这当下,沈淑昭感受到了绝世美人的厉害。
就算她把你看成白痴,你也可以觉得这样很幸福。
“方才你撞上孤,道歉时也是诚惶诚恐,孤就这么令你感到害怕吗?”
“并非这样……那是,是因为,妾好似是第一个坐在长公主马上的人,若是被其他宫妃瞧见了,妾担心会给长公主招来什么闲言碎语……”
不行,怎么越说越奇怪。
从刚才第一句开始就越来越奇怪了。
这是什么氛围,她感觉她和卫央之间的感觉比和皇上在一起还奇怪啊!
“……哪里来的闲言碎语。”
“妾被当成——殿下的友人了,这是否会给您造成困扰呢?妾不想给您增添解释不了的麻烦……”
她极其认真地担心这个。
“不必。”身前的人道,“孤从不在乎他人怎想。”
“是、是吗?”沈淑昭长舒一口气,“那就好,因为教习书法之事,妾是旁人眼里第一个与长公主走得近的宫妃,今日能被邀上坐马已经很荣幸了……不如说是,能和长公主这样的人相处,妾既惶恐又喜悦。”
一顿通天夸,把被卫央冷冷克制下去的昔日感觉又唤了回来。
就算曾经相处不甚好又如何,那些特质,长公主身上美好的特质,无论如何都无法抹去——
眼前的人,不因喜恶而带有成见。她从来都是如此,被怨不作报复,平淡相待,每个人都点到即止,这何尝不是一种君子之交淡如水?不能因她在军事上的掌权不能接近后宫妃嫔,而对她的所有好处全部抹杀。
自己得来的书法成果,是她;不曾埋怨太后下令的,是她;认真督察自己不容松懈的,也是她;那当面不曾言语,背后却向皇上肯定自己的……更是她。
长公主,是个真真切切在皇宫里,活着的人。
且活成了自己的人。
她头贴在卫央背上,然后搂住了她。
等待启程。
孰不知——
在她的那端,卫央听着她的所言,许是靠近之时,心意相通了般。那温柔的动作,搂住自己腰际的手指,和缓了半拍才靠下去的脸庞,让她觉得,这之间,身后的那人,是在想着很好的事情。
耳畔无声晕出绯红。
比面上的胭脂更加清楚。
值得庆幸的是,身后的沈淑昭并未看见。她搂紧了卫央,而后,白马向前迈去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