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有何垂询,在下自当奉告。】
病弦妪:【你说要息红泪是为了思亲。只不知此中故事,可能见告否?】这次的声音却也并不如何苍老。
风羲道:【婆婆垂询,自当禀告。】
风羲虽见过病弦妪杀伐果决的一面,但听了她在六弦天筝的曲子之后,只觉她是个又清雅又慈和的前辈高人,决计不会伤害自己一个毫无武功的人,当即源源本本的将风桐消失以及黄粱一梦等祥情,一一照实说了,待说道酆都鬼市交易。那婆婆一言不发的倾听。风羲说完,那病弦妪微微一笑,说道:【小友真挚。我再弹琴一曲,请小友品评如何?】
风羲道:【婆婆眷顾,在下衷心铭感。】
那婆婆嗯了一声,琴韵又再响起。这一次的曲调却是柔和之至,宛如阳春白雪,又似是朝露暗润花瓣,晓风低拂柳梢。风羲听不多时,眼皮便越来越沉重,心中只道:【睡不得,我在聆听婆婆的抚琴,倘若睡着了,岂非大大的不敬?】
但虽竭力凝神,却终是难以抗拒睡魔,不久眼皮合拢,再也睁不开来,身子软倒在地,便即睡着了。睡梦之中,仍隐隐约约听到柔和的琴声,似有一只温柔的手在抚摸自己头发,像是回到了童年,在母亲的怀抱之中,受她亲热怜惜一般。过了良久良久,琴声止歇,风羲便即惊醒,忙爬起身来,不禁大是惭愧,说道:【在下该死,不专心聆听婆婆雅奏,却竟尔睡着了,当真好生惶恐。】
病弦妪道:【你不用自责。我适才奏曲,原有催眠之意,盼能为你省心化郁,烦恶之情,可减少了些么?】
风羲:【小憩半会,还是有些困顿。】
病弦妪笑道:【你性情倒也开朗,只是你听说过息红泪的由来吗?】
风羲摇头:【不知。】
病弦妪:【阎摩三宝。】
风羲:【哪三宝?】
病弦妪:【摩罗天章,这是我赋予主宰生死的权能。阎王印玺,代表我权威的执行。而你又该叫做什么呢?人间是非,不断杀戮更盛,武力不是绝对。我不能理解的事物,那就是感情……息红泪,这是我留给人类最后的希望。】
风羲:【听起来像是个神棍说的话?】
病弦妪:【你要是知道后来的故事便不会觉得了,相反他是真正的神,一个来自异世界的神。】
风羲:【异世界!】
病弦妪:【因为没有人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最后又去了哪里,唯一留下的只有阎摩三宝的传说。】
风羲:【这三宝真的有这么神奇吗?】
病弦妪:【其他的吾不知道,但摩罗天章确是真实存在的,正是凭借这件宝物,远在南方的三苗小国在朱雀国和青龙国的夹缝中突然崛起,十战十决,屠灭青龙国三十万大军,侵夺朱雀国北疆十郡。】
风羲:【杀了这么多人,想必摩罗天章是件不详之物。】
病弦妪:【所以三苗国的国君无人能活过三十岁。】
风羲:【因为他们比摩罗天章更可怕。】
病弦妪:【说得对,摩罗天章再厉害也只是一把剑,就算再锋利再邪恶,又怎么比得上持剑者的狠心。】
风羲:【但这和息红泪有什么关系?】
病弦妪:【有,因为只足够狠心的人才能掌控息红泪。】
风羲:【为何?】
病弦妪:【在得到息红泪的那一刻,我将自己的家毁了。】
她轻轻抚过案上的息红泪,白皙干净的手看起来那么美,那么稳定:【八十七人,其中就有我的父母,还有孪生妹妹。】
风羲不说话了,因为面前的这个人确实心狠手辣,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病弦妪:【现在,你有那样狠的心接受息红泪吗?】
风羲垂着眼,摇摇头。
病弦妪:【那太遗憾了。】
【我没有那样狠的心肠,但是我有勇气。】
风羲决绝道。
病弦妪:【勇气吗?我听说有大勇气的人必有大毅力,你是否也能忍受一切?】
风羲笑了笑:【以前或许还不确定,但现在看到了你,我相信人能忍受这世界的很多痛苦,但唯独无法忍受寂寞。】
病弦妪叹息:【你会后悔的,因为你现在还不是真正的寂寞,你还能等,还有一个盼头。】
风羲:【人活着如果只是为了等待,那么上天就不会给你双脚,让你去追求。】
病弦妪并不即答,过了片刻,才道:【你琴艺如何?可否抚奏一曲?】
风羲心下欣喜,脸上又是一红:【弟子从未学过,一窍不通,要从婆婆学此高深琴技,实深冒昧,还请恕过弟子狂妄。】
病弦妪唤出沐摇光,道:【摇光,你明日以奏琴之法传授风公子,倘若他有耐心,能在红楼久耽,那么……那么我这一曲《四病禅心》,便传了给他,亦自不妨。】最后两句话语声细微,几不可闻。
次日清晨,风羲便来徵之间中学琴。沐摇光取出一张焦尾桐琴,授以音律,说道:【乐律十二律,是为黄钟、大吕、太簇、夹钟、姑洗、中吕、蕤宾、林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此是自古已有,据说当年黄帝命伶伦为律,闻凤凰之鸣而制十二律。瑶琴七弦,具宫、商、角、微、羽五音,一弦为黄钟,三弦为宫调。五调为慢角、清商、宫调、慢宫、及蕤宾调。】当下依次详加解释。
风羲虽于音律一窍不通,但天资聪明,一点便透。沐摇光甚是喜欢,当即授以指法,教她试奏一曲极短的《意尽天曲》。
风羲学得几遍,弹奏出来,虽有数音不准,指法生涩,却洋洋然颇有青天一碧、万里无云的空阔气象。一曲既终,病弦妪在隔舍听了,轻叹一声,道:【风公子,你学琴如此聪明,多半不久便能学《四病禅心》了。】
沐摇光道:【小……姑姑,风公子今日初学,但弹奏这曲《意尽天曲》,琴中意象已比摇光为高。琴为心声,想是因他胸襟豁达之故。】
风羲谦谢道:【婆婆过奖了,不知要到何年何月,弟子才能如婆婆那般弹奏六弦天筝。】
病弦妪失声道:【你……你也想弹奏参与那六弦天筝吗?】
风羲脸上一红,道:【弟子昨日听得婆婆六弦天筝雅奏,心下甚是羡慕,那当然是痴心妄想,连公子羽和婆婆尚且不能夺魁,弟子又哪里够得上?】
病弦妪不语,过了半晌,低声道:【倘若你能见他,自是大佳……】语音渐低,随后是轻轻的一声叹息。
如此一连二十余日,风羲一早便到徵之间来学琴,直至傍晚始归,中饭也在沐摇光处吃,虽是青菜豆腐,却比大鱼大肉吃得更有滋味。
听剑生连日来跟着风羲来来回回,也没怎么寻死腻活了。
某日,闻琴羽路过徵之间,见听剑生守在门口朝里头张望,不由笑道:【或许我也得给自己一个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