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内侍省。
一条狭长的走道笔直地通向掖庭深处,走道两旁的宫殿因常年无人打理,显得破旧不堪。
掖庭的尽头有一处院落,以铁门封锁,门外有重兵把守。郑嘉出示皇帝御令,守卫打开铁门,他叮嘱道:“皇上有令,大人不可久留。”
我点头,抬脚走进去。
庭院之中荒烟蔓草,悄寂无声。轻风拂过,摇动树影婆娑。
高墙下,有一人颓唐地蹲坐在角落里,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若非周围再没有其他人,我真的不敢相信那便是昔日风华正茂的太子殿下。
刹那间,愧疚如潮水般袭来,在我的体内疯狂地肆虐开去。心里酸楚难当,视线也跟着模糊起来。我停下脚步,压着颤抖的声音唤道:“阿谅……”
傅谅缓缓抬起头,木然地看向我,眼神空洞而迷茫,好像已不认得我是谁。
我竭力忍住泪意,又喊了他一声。
那道目光陡然变得清明,犀利之极,亦绝望之极。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我,呼吸渐渐急促,身子不停地颤抖着。
良久之后,尖锐的抽泣声划破长空,如同一柄匕首狠狠刺进我的心窝。他猛地扑过来,死死钳住我的双手,哽咽道:“玉琼,你来了,你终于来了!舅父说是你害死了母后,你是老二派到我身边的细作,一直在帮他做事,我不相信,我死都不相信!现在你亲口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
我艰难道:“是。”
傅谅呆愣片刻,泪水滚滚滑落,愤怒地大吼:“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其实我是前刑部尚书戚正坤的女儿,当年元皇后害得我家家破人亡,我爹惨死牢狱之中,我娘烧炭自尽,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我回到长安城想要为父伸冤,却落入奸人之手,受尽折磨,险些命丧黄泉。后来在傅惟的帮助下,我篡改官籍入朝为官,苦等了这么多年,就是要让元皇后血债血偿……对不起,直到今天才告诉你真相。”
他难以置信道:“你……你说什么?”
我遂将前因后果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他,包括他的真实身世。听完后,他浑身像卸了力一般,趔趄着跌倒在地,口中喃喃道:“我不是母后亲生的,我是舅父的儿子……这怎么可能,不可能……你骗我!!”
“我没有骗你,你若不信,我可以带证据来给你看。元睿送给绿玉的定情信物和绿玉亲手所写的状书,都在我……”
“你闭嘴!”傅谅打断我,捂着耳朵哭喊道:“我不想听,我不想听!!”
“阿谅,我知道你恨我,但是我不后悔这么做,我不能让爹娘枉死,这个仇我不能不报……”
我蹲下身,扶着他的肩膀道:“我、我唯一对不起的就是你……”
他的表情有一瞬的扭曲,如遭蛇噬般向后缩了缩,蜷缩着身子连连倒抽冷气。
我这才发觉,原来在他破烂的衣衫下布满了一指长的伤口,好像是被受过鞭刑,从双臂一直蔓延到脊背。有些伤口早已结痂,有些却红肿流脓。
我既惊且怒,问道:“这些伤怎么来的?是谁打你?”
傅谅胡乱抹掉泪水,双目赤红,里面满满都是伤痛与苦楚,“戚玉琼,就当你说的都是实情,我理解你的苦衷,但不能原谅你的背叛。不,恐怕连背叛都说不上,因为你从一开始就是他的人,是我有眼无珠信错你,今日沦为阶下囚也是我咎由自取。论心计、轮权谋,我都比不过老二,成王败寇历来如此,我无话可说。”他别过脸不再看我,冷声道:“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阿谅……”
他猛地开拍我的手,吼道:“我让你走!”
我缓缓站起身,拭去眼泪,轻声道:“好,我走。你再忍耐一段时间,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前几日太医院院使配了一瓶黑玉断续膏给我,你先拿去用吧。”我将药瓶放在离他不远的石桌上,转身离开。
身后,傅谅忽然仰天大笑,笑得几近癫狂,笑声凄厉而哀伤,教人听来心惊胆寒。
脚步一滞,指节不由收紧。我默默地在心里重复最后一句话。
我一定会救你出去。
这是对他的许诺,也是对我自己的许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