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摩勒撑着那根树枝削成的拐杖一口气飞跑了近二十里的路实已是出了他所能忍受的限度南霁云听他喘气的声息越来越粗回头一望只见他一跷一拐的额角上黄豆般大小的汗珠一颗一颗地滴下来。南霁云好生怜惜凝神一听后面并无敌骑追来心中想道:“那些人搜遍山谷最少也得一个时辰。”便对铁摩勒道:“小兄弟难为你了咱们暂且在这土地庙里歇一歇吧。”
这间土地庙想是香火冷落檐头屋角都结着蛛网但出乎他们的意外在里面却有一个人!
就在土地公公的神座下面只见一个衣衫褴楼的老汉横伸双脚枕着一根拐杖睡得正沉呼喀呼喀打着鼾身边有个红漆葫芦出酒香地上还烧有一堆火火苗已经熄了余烬未灭。
铁摩勒道:“看来似是一个流浪江湖的老叫化。”南霁云“唔”了一声仔细打量见这老汉虽然衣衫褴楼打了许多破绽但却洗得甚为干净那根拐杖黑黝黝的似乎也不是木头做的。
铁摩勒累得不堪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坐了下来可怜他的两条腿已是麻木不灵一坐下来便连移动也困难了。
南霁云踌躇了一会只觉段珪璋的躯体渐渐僵冷只得也坐了下来。铁摩勒道:“可惜这堆火已经熄了。”南霁云道:“待我来给他添几根柴火。”在那叫化子的身边还有几根干柴南霁云走到他的身边好奇心起忍不住伸出手指弹一弹他那根拐杖只听得声音暗哑非铜非铁亦非木头竟不知是什么东西做的!
那叫化于忽然一个翻身霍地坐了起来骂道:“我化子大爷正睡得舒服好小子你为什么吵醒我哎、呀、呀!你、你、你是什么人?”他睡眼惺惺骂到一半才现站在面前的是个血人!
南霁云赔罪道:“老大爷我不是存心吵醒你的我的朋友受了伤了借这间土地庙歇歇。”那化子道:“怎么受的伤?”铁摩勒道:“碰上了强盗!”那老化子“哼:’了一声说道:“这世道真是越来越不成话了离长安仅有三十多里的地方居然也有强盗伤人。”铁摩勒本来知道这话不易令人人信但除了说是强盗之外他还能说出什么原因?幸而那叫化只是了几句牢骚并未追问下去。
南霁云这时亦已是力竭精疲百骸欲散不过比铁摩勒稍为好一点而已他暗地留神只见那老叫化双眼炯炯有神绝不类似普通乞丐。南霁云暗暗吃惊:“这老叫化不知是何等样人要是个坏人的话我可没有气力和他再斗了。”
那老者叫化打量了段珪璋一眼说道:“贵友可伤得不轻啊!”南霁云道:“是啊那些丧尽天良的强盗劈了他十几刀。”那老叫化道:“天气很冷贵友受了重伤恐怕会加重病况。我帮你把这堆火再燃起来吧大家暖和一点。”南霁云见他甚为和气稍稍放心说道:“多谢老丈。我正想向你讨这几根柴火用用。”
那老叫化道:“彼此都是落难之人不必客气。”顿了一顿又笑道:“这几根柴火不够用。土地公公是应该保佑好人的咱们不如就借他的香案一用吧想他老人家不会见怪。”举起那根黑黝黝的拐杖“啪”的一下登时把那张香案打得四分五裂铁摩勒道:“老人家你真好气力。”那老叫化笑道:“老了不中用了不过这张香案大约年纪也很大了所以轻轻一敲它就呜呼哀哉了!”
火堆里添了干柴哗哗剥剥的烧起来。那老叫化道:“我这里还有半葫芦的酒大家喝一点吧提提神!”南霁云道:“怎好叨扰你老人家的东西?”那老叫化大笑道:“我一生都是白吃白喝人家的酒食要是像你这样将你的我的分得清清楚楚我就不必干叫化子这一行啦。来来来喝完了老叫化再去讨过。”南雾云只得接过他的红漆葫芦拔了塞子闻了一闻他是个老于江湖的人闻得并无刺鼻的气味料想里面不会混有什么药物放心喝了一口老叫化笑道:“酒还好么?”南霁云道:“好好!很香很香!”其实岂上很香而已喝下之后不过片刻全身便暖和起来比十全大补的药酒更见功效但舌尖却又尝不到半点药味南霁云暗暗诧异精神也恢复了几分。想道:“这老叫化倒是个有心人我错疑他了。”
铁摩勒随着也喝了两口连连称赞。那老叫化笑道:“你们倒是个识货的人。这是老叫化好不容易才讨来的百年老酒。让你那位受伤的朋友也喝一口吧。”南霁云这时已知道了这酒的功效说道:“多谢老丈之赐只是我这位朋友伤得太重现在尚是昏迷未醒。”那老叫化道:“这容易。”捏着段珪璋的下巴轻轻一下就撬开了他的牙关将葫芦中的剩酒都给他灌了下去。
那老叫化在段珪璋的背心轻轻一揉段珪璋忽地翻了个身“哇”的一声一大口血狂喷出来血色如墨扑鼻腥臭。
铁摩勒顾不得双腿疼痛霍地跳了起来喝道:“你你。你这是干吗?”原来他亦已看出这个老叫化是个异人此际他见那老叫化在段珪璋背心一揉段珪璋便狂喷瘀血一时之间无暇思索只道是这老叫化心怀不测暗下毒手是以大骂。但他刚退出一个“你”宇便给南霁云用眼色止住了本来是要恶骂的却变成了一句问话的语气了。
南霁云道:“多谢老丈他这口瘀血咯了出来就不至有什命之忧了。”铁摩勒这才知道那老叫化志在救人好生惭愧。
南霁云紧紧抱着段珪璋在他耳边唤道:“大哥醒醒小弟在这儿你听见我吗?”段珪璋又一口血咯了出来猛地叫道:“史大哥史大哥你别走、等等我啊!”“安禄山安禄山你你你好狠啊!我段珪璋死了化鬼也要抓你!”南霁云吓得慌了连叫:“段大哥是我是我你不认得我了么?”段珪璋声音渐渐低沉仍然断断续续地叫史大哥骂安禄山就像了高烧的病人的呓语一般。
那老叫化听他骂出“安禄山”三字跟着又报出了自己的姓名双目陡地出精光脸上现出诧异的神色指着段珪璋最后咯的那口血道:“血色已变殷红不能再让他再咯下去了。现在应该让他酣睡一觉。”骈指如戟轻轻点了段珪璋两处穴道段圭湾的呓语顿时停止便在南霁云的怀抱中沉沉睡着了。老叫化这才吁了口气笑道:“幸亏还剩下这半葫芦的酒给他化开了瘀血要不然老叫化也无法救治。”
南霁云是个武学大行家看那老叫化刚才的点穴手法虽似轻描淡写毫不着力其实却是玄功暗藏深厚之极所以才能抓紧时机在段珪璋瘀血化尽新血方生之际立即将它止住。这手点穴止血的神功南霁云自问也有所不及。
这时南霁云哪里还有疑心急忙说道:“多谢老前辈仁心施救还请老前辈赐示高姓大名。”那老叫化笑道:“你不必忙着问我的姓名来历。倒是我要先问你们你们的仇人敢情不是什么强盗而是安禄山吧?”
铁摩勒道:“错正是那该千刀万剐的肥猪将我的段叔叔害成这个模样。先前我不知道老前辈是何等烊人故此说了假话。还望老前辈恕罪。”那老叫化笑道:“你也没有说错那安禄山虽然是三镇的节度使其实和强盗也差不多。”
铁摩勒正要过来向他道谢这时他已松了口气精神支持不住猛觉膝盖痛得有如针刺原来是他刚才猛力跳起扭伤了本来已经受创的关节痛得他险些要叫出声来。那老叫化道:“小哥儿你别动。俺老叫化除了乞食之外还懂得几手推拿的手术你若是信得过我就让我替你治一治吧。”
那老叫化的推拿手术果然神妙非常给他在手足的关节上轻轻揉了几下再给他推血过官铁摩勒果然痛楚立失。铁摩勒伸拳踢腿喜哈哈地道:“你老人家真是妙手回春灵效无比现在我再打一架都行了!”
那老叫化却板起脸孔正色说道:“不成!体说不能打架连动也不能乱动。你们两人所受的伤也不轻呢从脉象看来你们似乎曾经从很高的地方跳下来内脏受了震动现在我只是治好你们的外伤化开你们的瘀血这内伤么还得你们自已调治。嗯小哥儿你懂得吐纳的功夫么?”南霁云听他道来有如目睹一般暗暗惊奇这才知道老叫化不但武功深湛而且医术神妙。他只问铁摩勒会不会吐纳功夫那是因为他早已看出了南霁云是个深通内功的人。
铁摩勒道:“懂得一点。”那老叫化道:“好你们现在已经精神恢复可以做一做吐纳的功夫了。平心静气去做不论生什么事情都不要管要做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地步。好时间无多了你们自己练功吧。”
南霁云这才知道这老叫化既不问他们的经过也不肯说自己的来历原来是要让出时间让他们尽快恢复功力。看来他亦已预防到安禄山会有追兵。
南霁云内功深厚做了一会吐纳的功夫已是气机畅通五脏六腑归回原位就在这时忽听得外面马嘶人语有人说道:“这庙里有火光咱们进去瞧瞧!”
南霁云虽然已知道那老叫化乃是异人这时也不由得心头一震他的功力尚未恢复不知只这老叫化一人能否挡得住他们?
心念未已那一伙人已经进入庙门果然是安禄山的追兵而且为的就是宇文通和令狐达!
宇文通除了邀同令狐达之外还找了两位大内高手作伴这两人一个叫牛千斤一个叫龙万钧虽然比不上宇文、尉迟和秦襄这三大高手却也是名列内廷卫土四大金刚中的人物武功在令狐达之上。那山谷只有一条出口一路追来终于给他们现了南、铁二人的踪迹。
宇文通一马当先冲进庙门忽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骂道:“哪里来的一群王八羔子扰得老叫化在破庙里也不得安静!”
宇文通大怒刚要作忽见令狐达面如死灰抖抖索索地说道:“小辈不知道你老的大驾驻在这儿小辈给你老请安。”
那老叫化双眼一翻冷冷说道:“令狐达你这小子倒抖起来啦居然还认得我吗?”拐杖一指接着一声喝道:“你这小子既然还认得我应该记得我的脾气还不快给我滚出去!”
令狐达吓得面无人色连声应道:“是是!”扭头便跑宇文通怒不可遏一把抓着了他令狐达这才想起有个宇文通在他身边又羞又急又惊惶满面通红急忙说道:“宇文大人这位老前辈是西岳神龙皇甫先生!”
此言一出宇文通也不禁陡然一惊。原来这个老叫化名叫皇甫嵩喜欢游戏风尘名列江湖七怪之一因他是华山派的名宿行事又有如神龙之见不见尾故此人称“西岳神龙”。令狐达本来是黑道出身大约在十多年前有一次他随师父打劫客商他的师父心狠手辣劫了财还想害命碰巧遇见了皇甫嵩他的师父挨打了三十拐杖。他那时名头未响在黑道上只是个二流的角色皇甫嵩责罚从宽只打了他五拐杖。虽然如此他挨了那五下却足足养了半年的伤。
宇文通这时已踏进了庙门庙中情景一览无遗只见南霁云和铁摩勒正在打坐段圭璋也正躺在地上。宇文通对皇甫嵩虽然有点畏惧但猎物就在眼前他岂肯就此放过?心中想道:“段珪璋已是垂死的人南霁云看来也受了重伤这老叫化纵然了得我和牛、龙二人联手不信就对付不了他。何况我所听到的关于他武功的传说都是些耳闻之言未必就真有那么厉害?”
宇文通是一流高手与令狐达等人自是不可同日而语他虽然慑于“西岳神龙”的名头了却也并不怎样畏惧。当下又踏上一步抱拳说道:“皇甫先生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在下无意打扰你老只是奉了皇命要捉拿钦犯不得不来但求你老让在下交得了差。”宇文通平素目空一切这还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用这样客气的口物与别人说话。
皇甫嵩却不领他这个情双眼一翻冷笑说道:“咦这倒奇了。老叫化虽然有时不免强讨恶化却从未做过推倒龙床、打死太子之类的事情怎的忽然之间变成钦犯了?”
宇文通强忍住气说道:“不是说你我指的是这三位朋友。他们在安节度使家里放火又杀伤了许多内廷侍卫我身为龙骑都尉统率宫中侍卫不得不请这两位朋友到北街去问个明白。”
皇甫嵩搔搔头皮说道:“这可把老叫化弄糊涂了!”宇文通愠道:“我已说得这样清楚还有什么糊涂?”皇甫嵩道:“你瞧他们伤成这个模样这位姓段的朋友性命还不知能不能保得住呢!据他们说他们是碰到了谋财害命的强盗才给伤成这个模样的。你却说他们是钦犯他们只是两个大人一个孩子就敢到安禄山家中杀人放火么?哼哼这样的事情我不能相信除非你把圣旨拿出来让我瞧瞧!”
宇文通怒道:“我瞧你是位武林前辈才对你客气三分你却和我歪缠!这案子是他们今晚刚做下来的匆促之间哪能请到圣旨?你瞧我的服饰难道我这龙骑都尉也是假的不成?”
皇甫嵩冷笑道:“难说难说!如今的世道就是有许多强盗冒充官府的。何况你刚才说有圣旨现在却又拿不出来分明是说假话。你既说了一次假话老叫化就不能相信你!”
宇文通气得七窍生烟但他究竟是知道对方身份的人正要按照江湖规矩向他挑战随他来的那两个大内高手已沉不住气皇甫嵩这十年来未曾在江湖上露过面这两个人根本就不知道他的名字。
皇甫嵩话声未了这两个人已亮出了兵器来牛千斤使的是宣花大斧龙万钧使的是厚背金刀一声喝道:“凭你这老叫化也配着圣旨吗?嘿嘿!你要圣旨这就是圣旨!”
皇甫嵩将拐杖一横但听得“咣咣”声响震耳欲聋皇甫嵩一声长啸:“这圣旨不顶事!”但见火花飞溅之中牛千斤与龙万钧这两个水牛般粗壮的身躯已给抛出了庙门。
宇文通这一惊非同小可要知牛、龙二人都是著名的大力士所练的外家功夫刚猛之极牛千斤那柄宣花大斧重达五十六斤龙万钧那柄厚背金刀较轻也有四十三斤这两件粗重的兵器斫在皇甫嵩那根拐杖上纵使那根拐杖是铁铸的也该断了然而现在皇甫嵩那根拐杖却丝毫无损反而是那柄宣花大斧和厚背金刀缺了一口而且不过仅仅一招牛、龙二人不但兵器毁坏。就连人也给抛出了庙门!宇文通这才知道“西岳神龙”果然是名不虚传非但他那根拐杖是件宝物他所显露的这手借力打力的功夫亦已到了上乘的境界。
宇文通面色铁青伸出手来沉声说道:“佩服佩服!冲着老前辈的面子这交情我宇文通就卖给了老前辈吧!”皇甫嵩抛下拐杖笑道:“多谢都尉大人盛情!”坦然与他握手宇文通是点穴的大名家双掌一按他已使出独门点穴手法力透指尖中指。食指、无名指三指齐下点中了皇甫嵩手腕的寸、关、尺三焦经脉!皇甫嵩淡淡说道:“不必客气你请吧!”宇文通忽觉指头所触俨如一块烧红了的烙铁一般十指连心痛得他禁不住“哎哟”一声叫将出来。急忙松手跃出庙门走得狼狈之极不过比起牛、龙二人他却又好得多了。
铁摩勒看得眉飞色舞情不自禁地叫道:“痛快痛快!打得好极啦!哎哟哟!”原来他内功的根基还浅正在气贯丹田的时候由于心情激动的缘故真气忽然走歪几乎窒息。
皇甫嵩眉头一皱责备他道:“你这娃儿怎么不听我老人家的话叫你不要多管闲事你偏要管!”一面责备一面给铁摩勒施展推拿的手术帮助他把真气纳入丹田。
这时敌人都已逃走破庙里一片寂静皇甫嵩用拐杖拨拨火堆似乎是在思索什么似的不时的望出门外忽地自言自语道:“天都快要亮啦!”
南霁云这时已气透重关功力即将完全恢复他见皇甫嵩神情有异正想和他说几句话屋甫嵩忽然又站了起来郑重说道:“等下不论生什么事情你们两位都不能多管!”这话他已经说过一遍现在再说口气也比以前严厉得多。南霁云心中一动想道:“他为什么要再三嘱咐?难道还会有什么意外的事情生么?”
正是:方喜追兵才击退一波未息一波生。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