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来彦一个眼色,狱卒即将手上的木盘转交给了陆禾。
陆禾微怔了下,随即面色平静地端着木盘走向棠辞,道:“棠大人,选一个罢。”
木盘上排了两列方形木牌,别无二致。
四目相对之下,棠辞并未读出陆禾有丝毫羞惭与愧疚,自回京以来,她二人虽聚得少了,可她轻易不肯信,陆禾竟然会是为虎作伥之人。
陆禾亦看出了棠辞眸色中的些许鄙夷,但更多的却是疑虑。
眼角余光瞥了瞥身后之人,皆离得不远却也不近,灯火昏暗,恰可掩人耳目。
片刻后,棠辞翻出了块木牌,陆禾转身呈递与胡来彦。
胡来彦见了木牌,面露憾色,直摇头:“可惜可惜,棠大人这具身子莫说女人见了眼馋,男人见了怕也得动了色心。不过天意不可违……”他笑了笑,点了两个狱卒,道,“取鞭子来,好生伺候着。棠大人何时舒服了,便何时会自嘴里说出悦耳中听的话来。”
陆禾垂下眼眸,暗自捏紧了衣角,几乎不敢再看棠辞,即便鞭刑已是最轻的刑责,她仍良心难安。
“乏了乏了,我自回去歇会儿。”胡来彦狐狸眼微眯了眯,十分惬意地走出牢房,便走便道,“陆大人代我监刑,可莫要徇私。”
陆禾恭声称是。
两个狱卒皆是虎背熊腰膀大腰圆之人,一左一右相互间隔地甩下长鞭,使的是巧劲,提腕挥鞭,鞭声猎猎作响,如倾盆大雨般落在这一小方天地中——不过这大雨却偶尔夹带着些许血沫子。
陆禾背对着被绑在刑架上的棠辞,眼睛死死盯着青黑砖墙,条条或是细密或是粗疏的纹理,被刑房一角的火盆晃出两条伸长了脖颈冲人吐着红信子的毒蛇,利齿不知咬向何方,毒液却点点滴滴地侵入陆禾的骨髓与心肺,霸道地、不由分说地噬咬着她的每一寸肌肤,生出如何隐忍与自持也难以把控的强烈的内疚与不安。
一声因压制了许久而稍显虚弱的闷哼自身后传来,显然使如同对着木桩子敲打了好一会儿的两个狱卒血脉偾张,鞭子遂下得又快又急。陆禾的心狠狠地沉了下去,深不见底,她微转过头,布了一片血痕的雪白中衣刺痛了她的眼睛,很快地回过头去。
“棠大人,还是招了罢。”良久,她道。
声音是低沉而喑哑的。
谨身殿前。
落日余晖下,跪着一个身形修长清丽的女子,倾斜无力而冗余的冬阳投射大地,在她身后拉出一条细细长长的黑影,很细很长,像矮小梅树拼命汲取养分探向青天的枝干,轻轻一摘便会拦腰折断。
李顺德从谨身殿内走出,迈着细碎的步子一路行到那女子身侧,恳切地劝道:“郡主,再跪下去,天色一黑,这处空旷,经风一吹,夜里冷得很。”
柔珂并不侧目看他,只是径直盯着谨身殿的朱红大门,那道两三个人高的大门,内里歇着一位可决生死断寿命的人间阎王,那道两三个人高的大门,紧紧闭着,在天将大黑的傍晚时分门上的朱漆密密匝匝地布下渐浓渐黑的阴影,留给人的只有深切可怖不知尽头的绝望。
“皇伯父如何说?”
李顺德干巴巴地咂咂嘴,叹了声气道:“陛下是什么脾气,郡主向来察言观色见微知著,岂有不知的理?”
“我以往知晓。可轮到今日,眼下,却不甚明白了——单凭沈逸的几句白话,陛下怎可轻信?”
李顺德道:“若搁在旁的事上,陛下自当一笑置之,今日为何大动干戈,郡主总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是?”
“李公公是两朝老人,殊不知我已揣了十三年的明白装了十三年的糊涂?”冬风呼啸冷冽,在谨身殿外跪了两个时辰,白玉般的脸颊生生被刮出几条红痕,令人见之怜惜。柔珂已然体力不支,声音虚弱却不显卑怯,“十三年前皇伯父杀了与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丈夫,此番又得令我再蹈覆辙,沦为世人的笑柄么?!”
周遭无人,李顺德还是心中一惊——柔珂几时说话如此不知轻重?
李顺德自上而下,垂下眼睛便见自她眼角泪痣下滚出两滴热泪,他又想起今日与沈逸在殿内争执的棠辞,观她相貌年龄,犹疑了一番,矮下身来,低声问道:“郡主且告与奴婢,许也有法子可寻——这棠大人……究竟是何人?”
云州商贾之家养得出这般文武皆通的孩子?
柔珂轻笑了笑,笑意灿烂,似有暖意,驱散了几分虚寒。
“她是我的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