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朵颐之后,严厉忽然想起一事。
“哎!昨晚你可给那厮断情?”
娑罗动过这个念头,然而他深知兹事体大。
“我已细推演过,他纠缠你固然于你是烦恼,却未必给他断情就于你有利。”
严厉不禁头疼,“莫非要叫他永远纠缠我?”
“不必担心。”娑罗把她随意扎起来的头发打散,捏诀往上面一指,然后从浓密绵长的发丝当中翻找出一缕绿色的头发。
“这是什么?”严厉顺着娑罗的手指捏住那缕发丝,将其拢到眼前打量。
“所谓慧剑斩情,斩得就是这个。”
严厉大为惊奇,“情丝竟是有形之物?”
“情丝说白了就是一种法器,道祖也不知它是何年何月由哪位高人炼制。此物分作阴阳,彼此感应,被其依附之人受其干扰,才会彼此吸引靠近,进而生出情爱之心。”
娑罗打散自己的发髻。见他捏诀又一指,严厉抢着下手翻找。
他头上的情丝是赤红色的。严厉把两缕情丝搭到一起,仔细端详,见红色与绿色的幽光互相侵蚀,彼此交融,毫不违和。
“如此看来,”严厉笃定道:“那厮待我果然都是虚情假意。”
“非也。情丝泰半都成双成对出现,附身于谁全凭天意,身携之人倘若相逢,便不论年纪、身份、地位、名利,皆会受其左右。导致一女多男、一男多女、数男数女纠缠不清的状况偶尔也会发生,究竟谁与谁能成,须看缘浅缘深。”
“你不会是说……”严厉一惊道:“你我之事恐还有变数?”
“变数?纵是你肯,我也不肯。”
娑罗微微笑了,将严厉那缕情丝一分为二,祭出情剑,将其斩下,后教给严厉两个口诀,嘱咐她回天时,依法将它绑到那株桃树上。
“龙君和少君都不宜断情,给你找个替身倒是容易。只是这一缕情丝若分成三股,就废了。故此我们只能先以此解决一个,少君那里要另想他策。”
严厉心下五味杂陈。注定她是负了南无,南无虽不再纠缠于她,这个情字到底也叫他深受负累,他一日痴心不死,她便一日难以释怀。
忽听娑罗淡淡道:“松手。”严厉低头一看,两缕情丝已恢复成青丝,却被她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心里。娑罗扒开她手指,把她的情丝从他的里面慢慢剥开。
两缕情丝抽离的时候,依稀有微不可闻的嘶嘶声传入耳中。无端端的,严厉只觉心下一片酥麻,颇为荡漾,不禁再度攥紧手指。
可越是攥紧,异样之感越是强烈。
“别闹。”娑罗虽这么说,注视严厉的眼神却越发幽深。
“凭空分出去一半情丝,它的干扰之力想必也大打折扣。何日你又想断情绝爱,或是厌倦了我,瞧上了别人,我也能好过许多,经年累月要坐忘,想必也容易。”
严厉刻意压低的嗓音透着娇媚之气。
娑罗睨她:“悲春伤秋的,似个深闺怨妇。”
严厉幽幽叹气,“我有心病,药石罔效,你再给治一治呗。”
“痴儿。”娑罗不由笑了。
夫妻结发,情丝相缠,可不就是世上最烈的春毒?便是连他也无力抵抗。
待把昨晚意犹未尽之事做完,娑罗道:“这么如狼似虎的,将来我下界轮回,你要怎么捱过那几年?”
“捱不了就学蒙臣。”严厉没好气道,心说到底是谁如狼似虎诶!
见娑罗不接话,她好声赔了几句好话,又道:“忙完眼前的事,你也给自己找个替身。”
娑罗只回她一个字:“唔。”
元楹虽始终默守冰心,严厉总归视她为患,听这么说,这才暗暗舒坦了些。
不多时严厉去水潭下跟龙君道别,道是一家三口要回天去。龙君问她可搞定了?她沮丧状。龙君劝她此事急不来,日久总能奏效,又道是一日不可无酒,把酒囊给她,让她回天将其装满,再派人送回来。她应承着。
未免谷外众耳目起疑,霄霜假扮娑罗,牵着灵犀,跟严厉一起回天。
鉴于某人爱惜颜面,严厉只得改称霄霜为真人。于礼霄霜得唤她师娘,于情该唤她大嫂,总归是她在上。但她夫妻能修成正果,霄霜功不可没,她心下十分感激,哪里端得起一丝架子。霄霜倒对她视若平常,但凡张嘴,多半要调侃她。
极招摇地赶到别院,霄霜掉头就悄然下界。修复炎之灵要费时数月,有他在暗中护法,严厉很放心,对外放出风去,道是驸马爷身体抱恙,须闭门静养,且命雁珲往娑婆谷去送了酒。
是夜严厉哄睡了灵犀,打着扇子,支着头,坐在桌旁养神。
月缺如珏。忽觉一阵阴风拂面,严厉懒懒睁眼,见妖帝站在敞开的窗外。
妖帝衣发如血,戴着面具。被他审视的同时,严厉也在认真审视他。
妖帝并无戒备之态,眼神则如死水,波澜不惊。严厉已知龙君如何挟制他,便也知道,他此来是冒着性命之危。而龙君方一闭关他便冒险前来,足见赤诚之心。
严厉把合欢插到领后,起身走到窗前。妖帝任凭她伸手,摘下他的面具。
面具下是南无的脸。
“我认识的南无,可不长着一张棺材脸。”严厉叹口气,手指轻轻戳在他两颊,让他被动地弯起嘴角。
妖帝眼中疑惑一闪而过,旋即是了然,或者则是释然。严厉的手掌顺他颈项下滑,扯开他的衣领,落在他左胸上,这让他眼波深沉,眉眼俱弯地笑了。
“你再怎么想我死,我也不可以死。但我往后每晚都会送一具傀儡给你。”
“再来别用傀儡,且要给我带几颗阴灵果。”严厉收回手,从袖管掏出一物道:“我想亲手把这个东西,放回你胸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