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在我对面的石凳上坐了,我放下手中活计,与他天南地北胡侃一通。要知道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见过的奇闻异事数不胜数,加上有芸华的言传身教,侃得三皇子也能露出会心的笑。
亭外暖日高照,但在三皇子的笑容前,日月星辰都黯淡无光。
片刻后,三皇子还担心我口渴,唤了下人沏茶,奉上亭来。奉茶的人,正是茶娜。
茶娜在府中已有数日,仍是小心翼翼,僵硬地将两个茶碗分别放在我和三皇子面前,立侍一旁,姿态恭恭敬敬,跟块棺材板子似的。
我喝了口茶,仍与三皇子讲故事,却不时用眼睃望她。但无论我如何说俏皮话,她听了偶然牵起嘴角,但笑容未到眼底就消散了,如一粒石子落入一潭死水,只够泛起一点点涟漪。
我只顾注意这两个听众的神态,没留心时间过去多少。太阳一寸一寸西斜,日影儿一寸一寸拉长,终于照耀到我的绣鞋边。
三皇子看了一眼,建议道:“日头斜照进来了,换个地方罢。”
我缩了缩脚,点头道:“也好。”说着站起来要提那针线筐,三皇子却抢先一步拿在手里。我愣怔一下,伸手道:“殿下,奴家自己来就好。”
三皇子十分彬彬有礼:“没关系,我来代劳。”
我这还是大姑娘坐轿头一回,不由得心花怒放,老脸温暖起来:“谢三殿下!”
漫步过长廊时,我还滔滔不绝地讲着。三皇子在我身边提着针线筐,不时和我搭上两句话,这一个下午,他的眉心舒展不少。
经过拐角时,一个小厮冒失地跑来,险些一头撞上我。我身手敏捷闪过,那小厮急惶惶刹住车,抬头见了三皇子,吭哧吭哧道:“三殿下不好了,北疆传来急报,玉门关被攻陷,折损了我方两员大将!二殿下命您火速入宫!”
三皇子脸色陡然一变,将针线筐往我手中一塞:“对不起,我先失陪了。”话音未落风一般离去,我那声“恭送三殿下”卡在喉咙里,来不及说。
那小厮未跟去,抹了把淋漓的汗水,叉着腰喘气。
我讶异道:“北疆战报传来也邀三皇子入宫,三皇子难道懂兵法?”
小厮略微喘匀了气,无奈道:“三殿下不懂也得懂,毕竟他是皇子啊。”
我愕然。
小厮告辞以后,就剩我和茶娜走在黄昏中的长廊上。茶娜要替我拎针线筐,我想她一片苦心来服侍我报恩的,便爽快地将针线筐交给她。然后她还想帮我抱着枕头,我想想也不是什么忌讳,于是将枕头给她了。
她一手抱着那枕头,目光却落在那幅刺绣上,满脸惊疑。
我心叫不好,她也许觉得那张脸眼熟,遂伸过手道:“枕头还是我自己拿着罢,这东西也没甚重量。”
我拎过枕头,茶娜却道:“方才三皇子是不是也看见了?”
三皇子看见了?我细细回想,全无印象:“不知道呢,我没留意。”不过即便看见了也无伤大雅,枕头上刺绣本就是平常事。
我夸了茶娜两句观察入微云云,将此事抛在脑后,做了一件早该做的事。我将手指放在枕头下,偷偷捏起法诀,催动了法印,向茶娜问道:“茶娜,冒昧问你几个问题行吗?”
得了茶娜同意,我吸了一口气艰难开口:“你到这府里只是为了报答我?”
茶娜没料到我突然这样问,身子微微一抖:“是……”
“那天你所讲的身世经历,是真实的吗?”
“当然是真的!”茶娜瞳孔骤缩,哀伤的眼中冒火,仿佛我做了件不可饶恕的事。她单薄的身子站在我面前,忍着心如刀割的痛,止不住乱颤,嘴唇咬得发白。凄凉的晚风穿过长廊,徐徐吹下她的泪。
我与茶娜视线相撞,回想起初见她时,她明明是被欺负也不知如何还手的柔弱女子,自己未脱离险境却忧心他人的善良女子,为什么我如此用心险恶怀疑她。
我无颜与她对视,但还是咬咬牙,道:“最后一个问题,请你回答我好吗?”
茶娜抬袖在脸上摩挲一阵,吸了吸鼻子:“恩公的问题,我一定如实回答。”
我发问道:“魔莲降世,和你有没有关系?”
茶娜皱了皱眉,看向我:“魔莲,那是什么?”
“你不知道?”
茶娜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我屏着呼吸低下头去。佛印的流苏随风而动,除此之外未有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