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开洗了个战斗澡就直接出来了,下楼到附近的便利商店里买了管烫伤膏擦了擦,想了想又买了些常见的感冒药冲剂。
雨水很冷,刚开始浇下来的时候脖子都在发寒,不过那种寒意很快就在热水澡里慢慢散开了,可是这会儿出了热水的范围圈,寒意又四面八方的侵蚀了上来。顾云开开了空调,又缩在被窝里昏昏沉沉睡了会儿,大概睡了两三个小时,他半睡半醒着挣扎起来,大概感觉到自己是着凉了,挣扎着爬起来冲了一包药喝了,又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坐在床上打哈欠。
朦胧的睡意在烧热水的时候消退了,可是这会儿大概是药效上来,他觉得精神不济,困倦的厉害,又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亨利这两天没有戏,剧组换了个场地之后他就像是一匹骏马被放回到了大草原上,几乎可以说是野疯了,搭讪女孩子跟在酒吧里与人打赌的日子对他而言简直如鱼得水,甚至可以说有点乐不思蜀。
最开始的时候他找了顾云开一起,不过顾云开拒绝了,他不喜欢酒吧那种光怪陆离的气氛,新克兰的酒吧有种他不熟悉的东西,像是所有人晕头转向,只为了把自己的脑子都跟着酒水一块儿冲下去。
大约□□点的时候,亨利来敲了门:“嘿,顾?你在不在?”
顾云开把自己穿得格外臃肿,他在厚厚的天蓝睡袍里面还加了一件秋裤跟保暖内衣,仿佛是个即将过冬的糟老头子,他慢吞吞的开了门,亨利欢快的拳头差点就从门上砸到他脸上。
“我在。”顾云开歪了歪头,示意亨利进来,他放了点茶碎,随便泡了两杯。
亨利拖过了笨重的单人沙发,像是只猴子似的绷上了座位,把两条长腿全收了进去,狭窄的拥挤着,身上酒味非常浓,双颊满是红晕,看起来有点兴奋过头,手指不断拍打着扶手的背面。
“喝了多少?”
顾云开问道。
“大概……十七杯。”亨利歪过头认真的想了好久,然后在那个小空间里又换了个姿势,愉快的说道,“但是那个不重要!没什么关系,嘿,其实我今天是来分享一个好消息的的,你铁定不知道我从那群老酒鬼口中得到了什么消息!”
顾云开打了个哈欠道:“什么?他们给了你一卷藏宝图让你准备当海盗去征服星辰大海了吗?”
“当然不是!不过跟水的确有点关系。”亨利欢快的从沙发上蹦了起来,再度换了个姿势,他大概是有点喝醉了,像个多动症儿童,一时半刻都停不下来,“我知道有个可以钓鱼的地点!你猜怎么着,我们明天可以一起去钓钓鱼?”
钓鱼这事儿倒是顾云开的爱好,准确来说也不能说是爱好,而是少数拿手的事情,除此之外他还会打高尔夫,不过并没有什么过多的帮助。
“你?钓鱼?”比起这个邀请,这个举动倒是更让顾云开失笑,他架起腿,半真半假的戏谑道,“你确定那些鱼看到你不会跑得一干二净?”
亨利严肃起脸色,认真回答道:“你居然以为我会带你去有鱼的地方钓鱼?你真是失了智了,那怎么能显示出我们的本事?”
顾云开跟他笑成一团,然后两个人愉快的约定了明天的行程,之后又说了些玩笑话,直到亨利撑不住打起了哈欠,他赶忙道别了,揉了揉自己的脸,从沙发上跳了下来,酒精多多少少影响了他的思绪,害得险些跌了个踉跄,他摇摇晃晃又毫不在意的挥了挥手,示意别担心,愉快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亨利是个很有活力的年轻人,很真挚,也很开朗,他还带有一种未出社会的学生气,不喜欢弯弯绕绕的手段,对一切不公正都嫉恶如仇,像个坚守正义与光明的阿波罗。假如说夏普是在荆棘与碎石里摸爬打滚过最后仍不肯改变自己本来面貌的宝石,那么亨利就是还没开启的蚌贝。
谁也不知道最后得到的会是一颗完美的珍珠,还是腐烂的臭肉。
人是很庸俗的存在,难以避免的弯弯绕绕与委婉潜伏在暗处,虚伪与假面都是必备工具,就好像粉丝知道明星也是人,却无法容忍他们任何一次犯错。对这个社会,对这个圈子,夏普是明知道却装作不知道,而亨利是自以为自己能够披荆斩棘,毫不畏惧为此头破血流。
顾云开有时候会照顾下亨利,人年轻的时候总会有一种不切实际的错觉,以为自己能开天辟地,改变一切,可最终只会被社会吞没。因为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夏普,甚至就连夏普有时候也要委曲求全,必不可免的去低头,更别提他们这些小虾米了。
非要说的话,顾云开觉得亨利有种过于诚实的真挚,假如《永恒的孤独》上映,他成名之后显然会变得很不合时宜。
只不过顾云开的这种暗示,不知道亨利是完全没有理解到,还是装作视而不见,就一直都没有任何反应,以亨利的智商跟日常表现来看,前者可能性远远大于后者。剧组里都是聪明人,菲尼甚至有几次还跟顾云开对这件事开了几句小玩笑。可在这个世界上生存,只有婴儿的灵魂才允许不被污染,当婴儿长成孩童,他们就要开始应付来自父母毫无休止的争强好胜与虚荣心,沦为比较这两个字的牺牲品。
不过这倒不是说,他就像菲尼保护夏普那样保护着亨利,他的手法更残忍点,让亨利自己去直面了解那些阶级跟媒体还有人们。
假如没有遇见过简远,顾云开对自己的行为绝无什么怀疑,他愿意带亨利一程,如果对方识趣,那双方都再好不过;假如对方不识趣,那也没有什么值得继续提携的,只当自己白起了会儿善心。
可现在,顾云开多少会想起亨利那双清澈的蓝色眼睛,犹豫于是否该更委婉的告知对方,如何不让他在这个圈子里撞得头破血流的规则。
这种犹豫延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第二天亨利这个小疯子就来敲顾云开的门,他浑身崭新如初,完全不见宿醉的痛苦模样,仿佛酒精从没入侵过身体,带着两幅渔具愉快的站在顾云开的门口。顾云开正在喝药预防寒意又再袭来,慢悠悠的开了门,险些又被亨利一拳打个正着。
“我都准备好啦!”亨利戏剧化的弓腰做了个绅士礼,笑眯眯的撞了撞顾云开的胳膊说道,“懒虫,是时候去钓鱼了。”
他虽然年轻又鲁莽,但是在这种细节上却向来非常仔细认真。
顾云开大概整理了下,换了双鞋子,带上门卡后把门反锁了,这才接过来亨利给他挑选的钓竿跟其他渔具。这两天都没他们的事,李斯思他们带着几个小配角去其他地方补拍一些镜头了,亨利找剧务借了辆小车,两个人一溜烟出了城市,碾过平原,直直来到了处小河塘。
小河塘的渡船口是木头修得,位置很不错,不远处还有几个老钓客悠哉悠哉的眯着眼,他们俩寻觅了个芦苇丛生的地方坐下来开始做准备。亨利还带了两把折叠椅跟遮阳帽,两个人做完了钓鱼准备,丢线抛钩,也压着帽子老老实实坐在了折叠椅上等待起来。
亨利百般无聊的哼起了歌来,他说话的时候嗓音很清亮,可是哼歌却非常的低沉幽远,让人想起黑暗的夜晚里悠长的歌谣,带着种古朴沧桑的味道。顾云开靠在靠背上,漫不经心的提着鱼竿,笑话道:“这也是诱饵的一部分?”
“难道你能忍心拒绝音乐的魅力?”亨利惊恐道,“我猜测鱼也懂得享受生命。”
那个模样让顾云开恍惚着想起了简远,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那个灿烂又可爱的小太阳了,毕竟他们俩都很忙。
只是想念是毫无道理可言的。
哼歌的代价是他们一整个早上毫无所获,不少老钓客已经满载而归,可他们俩面面相觑,活像两个傻子。
亨利严肃道:“我决定下午安静点。”
可事实上他们俩在车上解决了一顿简单的午饭后,就被下午的太阳晒得昏昏欲睡。顾云开更干脆点,他靠着椅背,把帽子盖在脸上,睡了大概有几十分钟左右,直到无聊至极的亨利伸手把他推醒了。
“天啊随便这些傻大个儿爱不爱上钩吧,顾,我们来聊聊天。”
顾云开打了个哈欠,把帽子往后一提,陷在折叠椅里懒懒的问道:“你想聊点什么?西装?格斗?还是什么东西。”
亨利夸张的爆发出一阵大笑来,他摆了摆手道:“不,那太夸张了,我这辈子都适应不来西装,我跟你不一样,我喜欢轻松,自在。除了演戏我绝对不穿那个,太难受了,我很适合老球鞋跟运动服,也只适应这个。”
这是否代表着双重含义,说实话,顾云开委实不得而知,他觉得亨利似乎只是个没头没脑的小年轻,可又觉得那话语里头仿佛充满着暗示。
不过无论是那一种,他都知道自己不必要再提醒这个小伙子了,对方已经选定了自己的道路。
“我去看了《风月别离》。”亨利手上的鱼竿动了动,他赶紧提了提,发现扑了个空,鱼挣开了,于是他又把钩子沉了下去,另一只手挠了挠头道,“你演得真好,说起来挺难为情的,我还在电影院哭得满脸都是眼泪,我旁边的女士都被我吓到了。”
顾云开都不忍心去想象那个场景,毕竟亨利非常高大又很结实,他没办法想象这个年轻的小伙子哭得满脸泪水的模样,他忍住笑意说道:“看来我的努力有了回报,这让我很开心,谢谢你。”
“你动过感情吗?”亨利忽然问道,顾云开心里一紧,下意识想到的是媒体跟八卦,可随即亨利很快摆动起手来,“不,我并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想冒犯你,我的意思是,嗯,如果以后我接到这种差不多的片子,我该怎么去表现它?因为你看起来表现的很好,可是我没有感觉你深陷其中,所以我想问问你。”
顾云开有点失笑道:“你可比我专业。”
“嗯哼,可是这才是我参演的第一部电影,我不能演这些,总觉得自己会心碎。”亨利沮丧的垂下了头道,“之前在学校里的时候,只要一演这个部分我就被老师骂的狗血淋头的,我不知道怎么办,她总觉得我表现的夸张,但我谈过恋爱,也分过手,我知道那种感觉。”
顾云开耐心的听着,然后慢慢提起了鱼钩,他钓上了一条不大不小的鱼,把鱼解下来丢进蓄着水的塑料水桶里之后,他重新挂上鱼饵,不急不缓道:“我没有什么可指导你的,亨利,感情有时候能帮助我们快速进入角色,但是有时它也会操控我们毁了表演。你要了解,对我们而言,任何东西都没有表演重要,所以每个角色都不是你自己,你要清楚这一点。”
亨利看起来还是似懂非懂的,他似乎是有些失望,可顾云开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在失望些什么。
最后两个人只各自钓上了一条鱼,今天的收获说不上好还是坏,总归还算圆满结束,因为两条鱼看起来加在一块都不够他们一顿,所以又被倒回了河水之中。
太阳西下的时候,他们俩回到酒店里去。
其实回程的时候,顾云开多少有点心不在焉,他在那个钓鱼的地方听着亨利絮絮叨叨的说起了那段苦闷又甜蜜的大学时光,他漫不经心的听了几耳朵,突然就奇怪起爱情的玩味来,毕竟亨利心心念念的那个可爱女校友的所有举动,在当事人眼中清纯可爱,可在顾云开的概念里却像是欲擒故纵的小手段。
不过他不至于说出来,每个人栽下去的时候都没必要多说什么,毕竟你永远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然后无缘无故的,简远的脸就出现在了眼前。
老实说,顾云开的爱情戏演得不多,易默文的爱情自然是真挚又美好的,但是每个人的爱情都无可取代,爱情跟婚姻并不相同,婚姻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痛苦与幸福,或者平淡的像是两个人是一对同居的陌生人,随着光阴磨合成老朋友,没有别的选择了。
可爱是激情,是欲望,是每天睡醒时想要睁开眼看到那个人就在对面;而有些人的爱是平庸,是奉献,是下意识战战兢兢的将自己摆在最低位,心甘情愿的供奉他人……
而对顾云开而言,千千万万的人里,简远是特殊的。
他动过心,而且现在还在蠢蠢欲动着。
演易默文的时候,是对卞扬动心,可是顾云开不喜欢卞扬,他也不喜欢易默文,自然更对温静安没有任何超出友情以外的好感。人生跟演戏是两码事,当初易默文被要求的那种甜腻感,幸福感,他半点不曾在简远的身上发现过。
这种感觉不像他读过的任何一本爱情小说,也不像是电影或者是电视剧告诉他的那种刺激感。
与简远在一起的时候,顾云开从来不会感觉到陶醉或者失去理智,他只会感觉到温暖,也许是他们还不像任何一对好朋友那样发生过必要的争执,所以才显得一切都美好的像是童话与梦。但不管怎么说,顾云开没有体会到爱情应该带来的那种淹没口鼻的狂热与兴奋,他只不过是每次睡醒都会打开通讯录看一看,确保自己的确是真真实实的醒着。
“我没办法给你任何指导。”快要到酒店的时候,顾云开忽然伸手握住了把手,他漫不经心似的开口道,“可我对一个人动过感情,直至如今,我依旧只感觉到快乐。”
他不确定自己的声音是否依旧沉稳如同往常,顾云开很勉强才开了这个口,他不擅长跟任何人分享自己的心事,可是喜欢简远的确是值得让他提及的事,他很少会觉得自己做一个决定完美无比,可是喜欢简远是其中一样。
不过纵使如此,顾云开还是下意识的含糊其辞,没说出确切的时间跟人物,甚至没提及任何蛛丝马迹。
亨利没有什么过多的表示。
毕竟这种事听起来挺奇怪的,有时候人们希望你能为他分析感情上的问题,可是当你真正发现问题的时候,他又会开始觉得别扭古怪起来。
之后过了一个星期,顾云开听说亨利分手了——他的经纪人为此非常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