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就把这个人忘记了,可倘若那么轻松简单,爱就不会那么麻烦了。
温静安只不过是需要时间——现在已经足够了,还有一个不会干涉他思维的人——顾云开也已经在这里了。
顾云开不咸不淡的开了个玩笑:“老本行嘛,总是很难变的,戏剧化大概是职业病了。”不知道为什么,温静安的叙说颇为沉重,可顾云开的思绪却忍不住飘到了今天一整天在德拉维博物馆里的回忆,那些精美珍贵的展品没有一样能获得他的青眼,所有的注意力似乎都集中于他们说得每一句话,紧握在手中的热度上。
“这么一想其实也没有什么了,我还是不太想见他,现在还不是时候,我还不能再见他。”温静安大概是终于从卫生间里出去了,顾云开听见了干手机的风声,不过对方很快就捂着手机走出去了,颓丧扫了个精光,豪气干云道,“总之,你最可靠了,以后有什么感情上的要事,尽管跟我说!”
顾云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不慌不忙道:“这样啊,那我的确有一件事想要问你。”
“什么?”温静安问道。
“追求要做点什么?”
温静安像是被吓住了,猛然道:“哈?!”
这有什么值得吃惊的!
顾云开多少有点愤愤不平的想道,对温静安这么剧烈的反应感到有点暗暗的不爽,再说也不算是老牛吃嫩草啊,现在他跟简远应该差不了多少岁,最多算是两头小猪互拱,也没有差得非常悬殊。
不过年纪这个想法让顾云开多少有点适应不良,他毫不留情的抛掉了这个想法,然后想了想才说道:“是男性,所以你明白吗?”
“我不太想明白。”温静安心不甘情不愿嘟哝了一声,“你认真的吗?在我遇到前男友的这个关键时刻,寻找你支援的紧要关头,你听完了我的想法,然后要我立刻回报你,就为了想知道怎么追求另一个男人?我可是失败的前科啊!”
顾云开揉了揉眉心道:“失败的不是你,是那个错把珍珠当鱼目的蠢货。”
温静安沾沾自喜道:“听起来我还挺棒的。”
说实话,顾云开不太想接这个话题,他一直不太了解简远这个人,那个孩子明明透彻的像是一眼就能看得清清楚楚的一汪山泉,可是有时候却又让顾云开觉得混乱迷茫,仿佛自己坠入清澈的表面之后,就立刻被璀璨斑斓的星海淹没。
他不太懂追求男性的手段,逢场作戏可与这不同,那时候他只要骗一个人的喜欢,骗短暂的欢愉,骗到片刻的享受,可是爱,是要骗一个人一辈子。每个人都习惯撒谎,顾云开也不例外,他绝不可能将心掏出来坦白赤诚的告诉另一个人自己所有的秘密。
可是他愿意用一生去保守秘密,去守护谎言,也愿意永远做顾见月的哥哥“顾云开”。
“其实我帮不了你什么,我也不知道我们当时做了什么,那感觉就好像回到了童年的时候,无忧无虑,什么都不必担心,唯一烦恼的事情就是自己笑得太大把门牙漏出来可能会有点难看。”温静安轻声道,“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像个孩子那么快乐,直到我们不得不长成大人,用大人的理智跟逻辑去应对那些让人受伤跟不安的事情。”
顾云开又想起了这一天。
“我是个相对比较保守的人了。”温静安柔声道,“我不太清楚别人谈恋爱是什么样子的,也不清楚他们的爱意来去的到底有多快,我唯一能告诉你的就是别怕丢脸。毕竟如果你希望对方喜欢你,让他喜欢上你最真实的那一面没什么坏处,有时候你的小毛病甚至能缩短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出丑效应。
顾云开对这些理论倒是心知肚明,可是温静安的提议毫无用处,他轻轻叹了口气道:“不说我了,你好好休息,不必勉强自己刻意的放下去,你什么都没有做错,应该后悔自己错失珍宝的人是他。”
“云开,有时候我真羡慕你。”温静安笑了笑道,“你好像总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总是很理智。”
“哈,你不知道我做了什么,又怎么知道我做错了什么?”顾云开玩笑道,“不过时间总会过去的,人要活在当下嘛。”
我之所以理智,只不过是因为世界不会包容我的不理智,我太过清晰的知道我自己想要什么,自尊与生存。
它们也同样约束了我。
温静安不置可否道:“也是,那晚安。”
顾云开把手机在手心里摆弄了好一会儿,已经无心继续欣赏夜景,他跟温静安在感情上总体来讲是相差不远的人。他也知道很多年轻人认识两三天就能谈恋爱,恋爱几个月就能结婚,一见钟情,他就是自己最正确的那个人……
倒不是否认他们之间的感情,顾云开知道他们当时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定然都是一心一意,觉得自己会持续到永久的。
可那太快了,你甚至还不知道对方有什么毛病,有什么喜好,他睡觉的时候喜不喜欢打呼噜,爱不爱磨牙;他是不是一个善良到几乎有点乏味的人,还是邪恶之中带点疯狂,喜欢过什么样的人,有怎样的家庭背景,对以后有什么样的计划……
顾云开几乎能想出一大串需要思考的事情,可许多人在爱面前像是都不存在这个阻隔,贸然行动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坏事,但是不适合他。
人生只有一条路,副驾驶上也只能坐一个人,前路与那个人是人生最重要的存在。
如果简远是他的副驾驶位,可他不是,那起码他们俩能够占据彼此的后座。
抛却恋爱,简远仍是一个值得欣赏与喜欢的青年,顾云开不介意跟他出去喝一杯,偶尔散散步,然后他们俩一起说说最近的笑话,讨论讨论没有碰头时互相做了点什么,就好像他们自己又拥有一个他人无法融入的世界。
假如只看到一个人的长处,那就足够证明还不够了解他。
顾云开不想自己最终发现其实只不过是爱上了一个幻影,感情匆匆开始又匆匆结束,将简远的美好忘却,把自己抛入深渊。一切痛苦与绝望最终只不过是因为自己的轻率跟一时的头脑发热,然后就这么失去简远。
你还没有准备好爱他的话,就不该随便把爱说出口,然后理所当然的去责怪对方不是你想的那个模样。
第二天在圣母殿碰面的时候,简远还带了一本厚厚的笔记本,里面用订书机订着好几张撕下来的纸张,还有个别是报纸,五线谱上的每个音符对顾云开来讲都像是扭来扭去的小蝌蚪。简远挥着手跟顾云开聊着那些他完全听不懂的东西,无数的专业名词从他嘴巴里冒出来,可顾云开甚至不太能理解那些都代表着什么,于是只是微笑着看他。
真奇怪,如果换做是别人在顾云开面前不识相的说一些乱七八糟叫他尴尬的陌生词汇,顾云开大概早已转身走人了,可对上简远就不会,他看着清晨的风吹过简远松软的头发,露出红通通的耳尖来,看着他毛茸茸的脑袋晃来晃去,看着那书写流畅的乐谱在空中起伏着,简远闪闪发亮的眼睛仿佛藏匿着宇宙最美好的景色。
简远终于在滔滔不绝之中停了下来,他死死的盯着那本本子,像是意识到了自己的无礼,颓丧道:“你听不懂对不对?我就像个白痴一样没礼貌的在你面前喋喋不休了半天,都不在乎你是不是喜欢,我应该把它演奏出来的,这样……这样你起码可以懂了。”他毫无理由的陷入焦躁跟不安里,满怀愧疚。
“没关系。”顾云开今天戴了双黑色的皮质手套,里面是毛绒的,温暖的包裹着他的五指,他用另一只手伸手抓住指尖,把自己的手从暖和的手套里抽了出来,然后落在了简远冰冷而乱糟糟的小卷毛上揉了揉,微微笑道,“我感觉到了,它一定是首很开心的曲子。”
简远就像是只小傻狗似的跟着他的动作来回摇晃,难得沮丧的翻了翻自己的本子,咬着嘴唇给自己狡辩道:“它真的听起来很开心,你听到了就知道了,就像我见到你那么开心。”他压根没注意到自己说出了什么,也没注意到顾云开瞬间的失神,像个小孩子似的苦恼起了自己刚刚的行为来。
“那把它送给我吧,作为道歉的赔礼。”
顾云开的声音在风中轻柔的飘荡过,简远有点茫茫然的抬起头看他,而年长者只是微微笑着,长长的围巾在寒风里飘荡,今天没有下雪,可并不晴朗,是个浓云的阴天,对方俊美的轮廓藏匿在那些拙劣的伪装之下,隐隐约约与圣母像恬静的笑容重合在了一起。
“好……好啊。”简远结结巴巴的说道,略带粗鲁的撕下了那张纸来,锯齿般的撕裂口几乎要扯到音符的时候,他又急急忙忙且小心翼翼的去挽救,直到确保这份礼物完整无缺的递到了顾云开的手上。
“你需要拍个照吗?”顾云开微笑道,“我还期待你下次为我演出这首曲子呢。”
简远摇了摇头,满面自豪的说道:“不需要,我记得每首曲子。”这似乎让他大大的松了口气,于是又由衷的快乐了起来,像是一只挣脱了笼子的鸟类,展开闪闪发光又美丽无比的羽毛,得意洋洋的抖擞了精神,对顾云开露出甜笑来。
两个人进入教堂后没有多久,就又像是昨天那样自顾自的聊起天来了,顾云开看着怀抱圣子的圣母像,忽然站定了下来。
圣母像面前,一切言语必定都是真实的,很多情侣都喜欢来这里互诉衷肠,像是被神明见证一样。
顾云开没有信仰,可这一刻却格外认真的说道:“小远,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很开心,所以你不用太拘束了,也没必要感觉到压力,我很高兴跟你相处,你是我遇见过最好的人,你只管做你想做的事,我绝不会要求你改变。”他艰难的将这权力从喉咙里倾吐出来,却觉得心头好像轻松了不少。
“可我总是很担心,下一次我就不能让你这么开心了。”简远一眨也不眨的看着顾云开,真挚又直白的说道,“我希望你每次跟我见面,都一次比一次更开心。”
圣母殿其实没什么好逛的,就像顾云开永远也欣赏不来《蒙娜丽莎的微笑》一样,圣母固然圣洁忠贞,可是对他毫无意义,出自雕刻师手下鬼斧神工的技艺虽然令人惊叹,但是却没能给雕像带来任何值得敬畏与惊叹的地方。
倒是简远看得很开心,他对艺术有独到的理解,顾云开还记得在圣格伦索的初见就是这个淘气的年轻人跟着一群街头画家在下水道里逃窜。有时候简远也会跟他说一些与圣母殿相关的传说跟神话,不是那些被改编的美好结局,而是那种残酷又现实而且非常毁三观的奇特传说。
顾云开看着兴致勃勃的简远觉得怪微妙的,觉得像是发现了这个人的另一面,不是很喜欢,可是也不会讨厌。
中午的时候他们去外面吃了一顿,然后就不再打算返回圣母殿了,两个人拐过大街小巷,途径花店的时候,简远忽然抄了一枝伪装成玫瑰的月季花塞在他大衣的胸口口袋里,然后夸张而放肆的对他行了一礼。随即迅速从椅子上弹起来的花店老板像是刮风一样卷到了简远面前,一把揪住了正在往裤兜摸钱包的简远脖子,他急忙手舞足蹈的打开钱包塞给了老板那枝玫瑰的钱。
顾云开忍不住笑了起来,留着八字胡的花店老板胖乎乎的,他看了看简远,又看了看顾云开,哼了一声:“别莽莽撞撞的,傻小子,好运已经落在你头上了。”
简远忍不住露出了个傻笑,他拉着顾云开一溜烟的跑了,在形形色色的人潮之中,在那些多彩缤纷的店铺外头,正午的日光出来了,亮得刺眼,顾云开忍不住护着那朵花,还有那张破破烂烂的乐谱,像是瞬间冲进了光明之中,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最终由于脱离计划好的行程太远了,他们彻彻底底的从艺术区跑到了另一个区域里头,如果非要再回去的话,就得再疯跑一个下午的量或者等一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的公交观光车,可两个人都气喘吁吁的,最终只找了个寂静的小山坡爬上去,天将暗的时候,盛大的篝火晚会像是把天都照亮了。
他们俩待在小山坡上,与那样的喜悦与热闹都毫无关系,模糊不清的音乐被放到了最大,顺着夜风传过来的时候已经听不太清楚了,只隐约听见破碎的片段旋律慵懒而迷人。
顾云开一把拉起了倒在地上的简远,问道:“你学过跳舞吗?”
“学过。”简远把脸皱在了一起,苦恼道,“可我老跳错步子,还总是踩着别人。”
“没关系,我会先踩你的。”顾云开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主动选择了舞步,将简远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腰上,那些充满拉丁风情的音乐似乎从模糊变得清晰了起来,鼓面的响声不时应和着歌曲,手风琴悠扬而轻捷……
午夜时光,衣摆摇曳,两个人相拥着舞蹈,顾云开含含糊糊的问他:“这会不会太超过友情了些?”
“大概吧。”简远也不是很清楚,他忙着注意自己别踩着对方,不假思索的回答道,“不过不要紧,毕竟你这么爱我,我也这么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