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兴你能来,我就是有点紧张,所以忍不住喝多了点,可现在我可能喝得有点太多了。”
顾云开本来有一点难过,就一点,就算是他这种完全没谈过恋爱的老年人都知道有时候无话可谈就代表着两个人不来电,他跟简远已经有过两次无话可谈的经历了,一次是在圣格伦索,那次还算事出有因,简远怕戳到他的伤心事,可这次他们本来有那么多话题可谈。
“你有什么惊喜想要给我吗?”顾云开似笑非笑的看着杯子,然后伸手揉了揉那头小卷毛,“别告诉我你今晚还有别的安排,如果你是因为我们见面就把自己灌成那样,那实在是太逊了,我不能接受这个借口。”
简远的头沉甸甸的压在他肩膀上,带着淡淡的酒气跟完全发红的耳朵,整个人都是炙热的,呼吸起伏的频率像是顺着身体的相连传递了过来。酒吧并不明亮,那昏暗暧昧的光斑斓的透过那些五光十色的灯罩,绚丽的几乎有些壮阔,顾云开静静的享受着这一刻,像是世界只有他跟简远,连令人不安的沉默都变成了一种享受。
“我完成了那首曲子。”
简远如梦幻般说道:“可我不知道该不该让你听一听。”
顾云开不以为意,还当是小天才对自己的严苛要求,于是安慰他道:“如果你还不够自信,那你可以等到你准备好了之后再表演给我看,或者是你确保万无一失了,我能等,通常我的耐心都不太坏,对上你会更好一些。”
“我……我不知道。”简远又笨拙的把自己的头重新撑起来了,继续折磨着他的脖子,他趴在吧台上,捧着脸道,“云开,对你来讲……我的意思是,在你眼里,我是不是还只是个孩子。”他近乎孩子气的转过脸,精致的五官在灯光下既纯洁又倔强,紧绷的嘴角也没能给他染上严肃世故的色彩。
顾云开多少觉得有点失落,肩膀轻了不少,像是在发飘似的,他的心情却不像肩膀那么轻松,反倒像没了什么似的,空荡荡的。
光看简远的脸色就知道,这个问题不能说是,也不能说不是。
“你觉得呢?”大人有时候就是这么狡诈阴险,顾云开轻飘飘的将问题重新又抛了回去,立场转换,反客为主,质疑发问的倒成了顾云开,而合该冥思苦想的则成了简远。简远清澈明亮的眼睛像是玻璃珠似的,那瞳色在灯光下浅淡的像是层雾,然后他微微笑了起来,如同午后昏昏欲睡时洒落在脸颊上的阳光。
没那么刺眼,却很温暖。
顾云开大概花了一辈子积攒的自制力竭力制止住了自己不要吻上去,他不动声色的凝视着这个青年,像是欣赏一样稀世珍宝,又像是关切温柔的挚友与长辈。
“人总是很难评估自己,我也相同。”简远微微笑了笑。
真不可思议,人类怎会诞生如此的杰作。
简远可以就这么看着顾云开的眼睛,看到酒吧关门,看到地老天荒,看到他们俩都不得不因为咕咕叫的肚子跟让人发晕的睡眠需求而分离开来。
他想在这个人身上付出一切勇气,哪怕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也微不足惜,可爷爷跟伯伯说得都很有道理,他连自己的人生尚且掌控不好,又怎么能去肩负另一个人的人生。他也知道自己在别人的眼里惯来缺乏男性魅力,绝大多数人都是觉得他可爱有趣,却鲜少会有想与他共度一生的。
失败并不重要,简远唯一不想的,是不希望顾云开会感到难过与悲伤,感到为难跟尴尬,假使那来自于他,就更令人不安了。
毕竟他曾经许诺过让这个人永远有一个可以倾诉的去处。
然后简远看到了自己克制不住往顾云开那爬去的手指,脸色微变的将它收了回来,像是什么秘密就要暴露了似的慌张失措,他干脆把两只手都放在了膝盖上,劝告自己千万别再看顾云开了。
顾云开觉得顾见月的滤镜真的有些过重了,尽管他本就觉得对方言过其实,可是真正见到简远无动于衷的模样,还是难免觉得有些失望。他不是个很会找话题的人,说实话也不太清楚年轻人的喜好是什么——毕竟简远实在跟他的性格过于截然不同,他宁愿简远无论说任何他听不懂的东西,都好过这会儿沉默不语。
也许他对于简远而言的确更像个长辈模式的朋友,而不是有吸引力的可发展对象。
不过其实这倒也没有什么,顾云开很快又雀跃起来,他不是容易言败的人,最多只是沮丧一下自己今日的穿着打扮白花了心思,可那花的绝大多数都是顾见月的心思,这点上倒是浪费了妹妹的苦心。他伸手轻轻碰了碰简远的耳朵,那上头带着纯银的耳钉跟耳链,乱糟糟的,但很时髦可爱。
顾云开不太懂“时髦”,不过简远无论怎么样都很可爱。
“如果你今天不太开心,我们可以下次再碰头?”顾云开温和的说道,“或者你愿意跟我聊聊最近的事情?”
“我并不是不开心。”简远忽然觉得蠢爆了,他才察觉到自己忽略了对方那么久。
明明想得是希望他每次都开开心心,可是却因为自己的畏缩反倒让对方来包容自己。
简远环起了双手,把脸藏在胳膊里,探出一双巧克力般的眼睛看着顾云开黏黏糊糊的嘀咕道,“我只是很抱歉,我有点儿……我觉得我今天很没有礼貌,可能会有点冒犯你,但是我就是克制不住,这个听起来可能有点奇怪。”
顾云开这才知道简远的不自在跟自己有关,他不太清楚是因为什么,只好猜测也许是自己穿得太过让他感觉到不自在,又或者是有些别的原因,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的确很喜欢你的海峡。”简远吞吞吐吐的说出这句暗示,脸上晕红了一大片,结结巴巴道,“可我就只是……很喜欢这部分,没有别的绮念,它……就是它很漂亮,我很欣赏它,所以刚刚被你抓到之后,我就有点不太能正视你的脸。”
“啊……噢。”顾云开也忍不住脸红了,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脸红个什么劲儿,比这更多的荤话他都讲过,没道理为了一句锁骨的小玩笑感到羞赧。一方面他在心里欢喜雀跃,另一方面他却又有点失望,只有‘海峡’部分吗?
不过这想想也算是个好的进展,起码证明他对简远的确具有性吸引力。
毕竟顾云开不是清纯可爱的女学生,不像那些温柔甜美的心,付出感情却从不奢求回报,他是进攻者,他想要这份感情能够得到回应,在一切成为终局之前,他会为胜利赢下更多的筹码。
简远摸了摸后脑勺,乖乖道歉道:“对不起……”
他脸红起来的样子也很好看,简远暗暗唾弃着自己,可却仍然愉快的注视着顾云开难得局促与羞涩的模样。
“又不是什么大事。”顾云开抿了抿唇,他像是思考了会儿,又把那根吸管捡了回来搅拌了下冰块,像每次的最终结局那样,温柔的包容并且对简远妥协,“这也是在夸奖我很有魅力嘛,你不用这么在意,我没感觉到被冒犯。”
年轻又贪婪的野兽如愿以偿的得到了片刻的安宁,它慢慢潜伏进了简远的心窝暗影深处,餍足又快乐。
从很早之前起,简远就知道在顾云开的心里自己是与众不同的,那未必是爱情,可就好像是顾云开对他是独一无二的一样,在顾云开的心中,他也是相当特殊的那一个。顾云开只会在自己面前示弱,会包容自己放肆到得寸进尺的行为,就算过于亲密,他也仍会温顺的接受。
他怎么能这么可爱。
两个人的脑海里不约而同的闪过这个想法。
简远与顾云开互相对彼此露出一个过分迷人的笑容,各自心怀鬼胎的喝起了酒,接下去的时光就简单的多了,他们的气氛终于活络了起来,而简远也正大光明的看起了顾云开的整个人,其实说出口之后,他反倒是松了口气似的,不再过于关注那块肌肤,反倒是大大方方的欣赏起了顾云开的整体。
“你今天看起来超棒的!”简远几乎就要从吧台椅上跳起来了,像是顾云开的话让他立刻恢复了精神,不再如刚刚那么半死不活的,他眨了眨眼,吃起盘子上的黄油三明治来了,里头的番茄片被他蹭到了手上,他就干脆伸出舌头舔掉,含含糊糊的说道,“就很性感、又辣,就算没有任何名气可以收到一教室情书的那种。”
顾云开失笑道:“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他专注的看着简远舔舐指肚懒洋洋的表情跟孩子气的神态,对方显然对他的谦虚很不满,不由得鼓起了脸,嘟囔了几声道:“可你就是很棒啊,能迷倒世界上任何一个人,说真的,任何一个人跟你相处过三分钟他们就会爱上你。”
“那你呢。”顾云开的嗓音轻柔沙哑,他枕着自己的手臂,愉悦微笑道,“你也爱上我了?”
嘴里还咬着三明治的简远一下子卡壳了,他甚至不太确定这是个暗示还是玩笑,顾云开看着他呆愣住的表情,意识到自己的试探恐怕过了火,心中微微一叹,故作揶揄的微笑道:“跟你开玩笑的,看你吓成那样子。”
他的演技炉火纯青,真心还是假意压根难以分辨,简远也不由得在心里失望的叹了口气:原来只是玩笑啊。
“我不是早就爱着你了吗?”简远不服输道,他知道也许顾云开这会儿对他还没有爱情方面的想法,可是不妨碍以后啊,他们还有那么长的日子,两个人都还这么的年轻,往后的几年,几十年,都可以长长久久的纠缠在一起。
总有一天,他们两个人的红线是会缠在一起的。
顾云开笑而不语,显然没将他的表白放在心里,简远既觉得安心,又有些不甘心。
傻小子,我要的可不止是这种爱啊。
笨云开,我可不是被这个玩笑吓到。
不过无论怎么说,这场在酒吧的约会总体还是愉快的,他们互相给彼此打了个差不多七十五的高分。
离开酒吧的时候,顾云开暗暗决定聘请顾见月成为自己的约会衣着指导专家,鉴于他们俩已经足够了解彼此的内心了,而简远也知道他是多么乏味无趣的一个人了,那么外在的魅力这方面就显得尤为重要。
夹杂着欲望的喜爱,跟单纯的友爱,是截然不同的存在。
四月的天其实还是怪冷的,酒吧里有空调并不觉得,等两人出了门就难免觉得夜晚温度低了不少,简远穿得随性倒还好些——更何况他非常怕冷,宁愿多穿些也不肯少穿;顾云开相对就单薄了点,不过他倒也不太在意,第一是常年在健身锻炼,二来是也不至于真冷到这个地步。
不过他的手倒是的确因为外界温度而变得有些冰冷。
简远站在他旁边穿得简直像头小熊,对比了下身材跟衣着打扮,多多少少有些不安的嘟囔道:“我只是怕冷一些,并不是没有男子汉气概,在这方面计较男子汉气概也很奇怪吧,你想,有的人怕冷,有些人怕热,不都是很正常的事吗?”
他竭力“狡辩”着,听得顾云开一阵好笑。
“你干嘛要纠结这个?”
顾云开习以为常的戴上了黑色口罩跟遮挡眼睛的平光眼镜,拉低了点他的毛线帽,季节交替最容易突发感冒,这年头戴口罩的比比皆是,每个人像是都怕吸到别人的二手空气一样,小心翼翼的防范着空气里的细菌。
这让他说话有点瓮声瓮气的。
“有些人就会这么觉得,好像怕冷的人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可怕冷就是怕冷,跟年纪有什么关系,就算我七老八十了,也还是怕冷啊。”简远气鼓鼓的抱着胳膊道。
这不是长大,是学会了忍受,不得不去忍受跟习惯生活里的痛苦,一个人能够忍受的越多,并不是代表他越成熟,而是意味着他的生命里积累了太多的痛苦,以至于他不得不一次次的去忍受。
假使能够放肆,谁愿意低眉顺眼。
不过这种事就没有什么跟简远详说的必要了,顾云开在口罩底下笑了笑,他忽然起了坏心眼,伸出自己冷冰冰的手探到了简远的袖子里头去,握住了对方温暖的手腕。简远的胳膊大幅度的抖了抖,就在顾云开偷笑着要收回手来的时候,那只手却忽然缩了进来,将他紧紧包在了掌心里。
“你的手好冷啊!”
简远又吃惊又哆嗦,他的脚在地上快速跳动着,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整个脸都皱在了一起,手却握得死死的,不肯放开一下,甚至顾云开扯了扯,他反倒拽得更紧了,眉毛皱成了倒八字,像是看不听话的小孩子似的瞪了顾云开一眼。
假如我从没得到过,我就绝不会奢望。
既我有幸能得神明垂青,顾云开在月光下凝视这张年轻稚气的面容,无声祈求着。
请让我拥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