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人若彩虹, 遇上方知有。
简远如果能把他在音乐上的造诣分一半到绘画上, 大概就不必这么努力又辛苦的不停练习却苦无成果了。
洛璇端着水果从他身边走过,忧心的蹙起了眉头,舌尖润了润唇皮, 轻声慢语的开口道:“远远,这不是在画妈妈对吧?”她已经看着简远努力的画了好久了, 那大概的人形让洛璇想起毕加索刚尝试立体抽象风格的作品。
“是在画我最爱的人,妈妈。”简远暧昧不清的回答。
洛璇一下子把自己对号入座了, 当时脸就拉耸了下来, 颓丧的绞尽脑汁着,打算夸一夸儿子,免得他丧失信心。
“小远不是在说你。”简文儒拄着拐杖慢吞吞的走了过来, 肩膀上还披着一条浅色的毛毯, 他摇了摇头推了推“自作多情”的儿媳妇,目光一下子也被那抽象而破碎, 具有无比伦比的艺术欣赏力的图画震慑住了,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拍了拍简远的肩膀,和善道,“你想不想跟爷爷聊聊?”
简远顿时心领神会:“我真的画的很丑?”他哀愁的问道。
“不是。当然不是啦!”洛璇急忙道,“很特别, 很艺术呀。”
“不是很丑。”简文儒要传统得多,他冷酷道,“如果你把这幅画当聘礼, 他铁定会以为你是上门来寻仇的。”
简远叹了口气,终于接受了人是不可能十全十美的这个想法,他将画布扯下来,放下他的画笔,呆呆的看了会画板,好半晌才说道:“他昨天拿到了繁花奖的最佳男主,我想恭喜他一下,他每天都那么好看,你觉得他会喜欢他那个朋友吗?或者夏普?夏普真的挺有趣的。”
“谁?”洛璇还有点摸不着头脑,“是远远喜欢的人吗?跟夏普又有什么关系?”
洛璇是夏普的脑残粉,她是家里唯一一个追星并且毫无半点侦查能力的普通人。
“对,就是他现在最爱的人,你现在排第二了。”简文儒悲情的看了看自己的儿媳妇,叹了口气,找着沙发的位置坐了下来,沉稳道:“你每天都在家里弹那首曲子,是个聋子都知道你喜欢他了,小厄洛斯,你怎么知道你的普绪克没在等着你?”
“如果他没在等我呢?”简远把手上的油彩蹭到了画布干净的地方上,他坐在高凳上忽然含糊的问道,“爷爷,你会怎么确定一个人到底是爱你,还是仅仅只是喜欢你而已?”
简文儒很直接:“我只要确定我爱她,或者喜欢她就好了,然后就去追求她,除非我不想她进入我的生活,那我就会像是欣赏艺术品一样的欣赏她,而不是告诉她。你要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当你羡慕一段关系的时候,你不能思考为什么自己就得不到,你要思考为什么自己从来不去努力得到这种关系。”
“你知道现在年轻人的友情是什么吗?如果你只想明哲保身,想要随时随地的及时撤回手来,保全你的面子,只要对方有一丁点儿的损害你的利益,傻上那么一会儿,然后你就觉得这个人无可救药,看着他都像看见瘟神,那这就是友情。”简文儒摇摇头道,“每个人都在羡慕加西亚跟丘奇,他们从来不会去想这对朋友都为对方在怎样的努力,他们只是觉得好像有些感情轻轻松松的就出现了,它就该在那儿,别人天生就该把心挖出来送到你面前,但凡有点冒傻气,那就不是他的朋友了。”
洛璇抱怨道:“爸爸!你怎么跟远远说这种事,太残酷了!”
“爱情比这更复杂,更需要包容性,想找毛病怎么都找得到,要是你只打算迷恋这个人最好的那一面,那就跟你妈妈一起追星,花钱看那些美好,别靠近他,他值得更好的人去接近!”简文儒严肃的说道。
“如果你做好了准备,认为自己能够忍受他不知明的毛病,忍受他偶尔的傻气,能理解他对某些事的执拗,他遇上困难的时候你打算跟他一起面对或者是一棒子敲醒他,而不是生怕自己惹上麻烦似的一溜烟跑远了,那你也只是做到了一个好朋友应该做的。别以为有什么了不起的,人家凭什么要爱你,你敢出口自己的感情,确保自己是爱着真实的他,别拿友情当借口跟幌子占他的便宜,这才是真正的爱他。”
“告诉他,然后让他给你一个机会追求他,他错过你或者是不爱你,那不是你的损失,是他的,是他错过了一个世界上最爱他的男人。”
简远像是凳子上装了弹簧似的蹦了起来,他一刻不停的跑上了楼,简文儒这才乐呵呵的松了松背,满意的靠在了背后的沙发靠背上,看了眼还有点不在状况的儿媳妇,他挥了挥拐杖道:“别傻着了,给我煮杯茶。”
“噢,好。”洛璇乖乖应了,疑惑的问道,“爸爸,远远他……干嘛去了?”
“他去决定我过段时间能不能看到孙媳妇的事儿了。”简文儒悠哉悠哉的扯了扯毛衣上的线头,这件衣服是他妻子亲手织的,穿了有些年头了,然后微笑道,“也就是你能不能看到儿媳妇的事。”
洛璇呆了呆,震惊道:“远远真的有喜欢的人了?他小时候明明说永远喜欢妈妈的!”
真悲伤呢儿媳妇。
简文儒摇了摇头,摸过茶几上的报纸,愉快的翻阅了起来。
……
简远发来视频邀请的时候,顾云开还在睡觉。
五点半的时候顾云开起来绕着别墅慢跑了一圈,然后吃了早餐,在三楼的露台上看了会儿风景,回到自己的大床上又盯着人生的第一个奖杯看了大概半个小时,,意识到自己像个幼稚园的小孩子得到了第一朵小红花那样欢呼雀跃了好一阵,然后倒头就睡了。
其实昨天的繁花奖整个现场他都觉得有点茫然,就像是梦游似的,直到颁奖嘉宾喊到他的名字,他才浑浑噩噩的被温静安推着站了起来,对方脸上满是喜色,简直比自己获奖了还要开心,一边鼓掌一边帮他扯了扯西装,小小鼓励了他一声。
走红毯的时候顾云开没有什么感觉,落座的时候也没有什么感觉,可是繁花奖开始之后,那种熟悉的紧张感就来了,他才意识到自己那么努力的想要得到成功跟认可,而当对方报出他的名字的时候,他短暂的有点断电,就好像机器人的电池突然被拆下来了那种断电。
直到被温静安推醒,离开位置走上领奖台的时候,顾云开才深呼吸着冷静了下来,然后拿到奖杯,发表致辞,退下来坐回到了位置上,他握着沉甸甸的奖杯忽然看着温静安笑了起来,晃了晃手道:“不好意思,略胜一筹。”
温静安对他翻了个夏普式的白眼,亲密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看明年花落谁家。”
“我才不管明年,现在花落我家。”
顾云开现在想想,还觉得昨晚上自己的笑容应该挺欠扁的,还好温静安是个好人。
“什么事。”
顾云开还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他迷迷糊糊的拿着枕头盖住脸,顺手点了接受,简远的嗓音里有种压抑的慌乱跟无措,听起来就很值得他睁开眼睛。于是顾云开睁开了眼睛,短暂的揉了揉自己的脸,抽过湿巾擦了擦,让自己保持在了一个刚起床的人能达到的最佳状态后才看向了屏幕。
“我可以把那首曲子弹给你听了。”简远抿着唇,看起来有点不安的天真,像是满怀期待,又仿佛拥抱着绝望,他仰起头,手机大概是被放在了支架上,从上而下的投出简远的全身跟背景,又是在琴房里。
顾云开打了个哈欠——真抱歉,他不是故意在这么严肃的时候打的,就只是控制不住生理反应。
“我准备好听了。”他萎靡的坐在大床上,按照惯例打开了录像,找了下自己床头的懒人支架把手机塞了上去,跟他的繁花奖放在一块儿,然后抱着枕头倒在了床上,仿佛宿醉的酒鬼一样。
音乐响起的时候,顾云开并没有多么在意,他习惯那些优美的旋律在耳边缠绕,直到那近乎癫狂的爱意从简远的指尖宣泄了出来,心脏才像是瞬间被拧紧了一般。音乐是一种很直接的表达方式,就像文字跟绘画一样,文学跟音乐都没有实际上的意义,它们不能满足人类基本的生存需要,可却是精神粮食。
正如《死亡诗社》的船长所言:我们读诗、写诗并不是因为它们好玩,而是因为我们是人类的一分子,而人类是充满激情的。没错,医学、法律、商业、工程,这些都是崇高的追求,足以支撑人的一生。但诗歌、美丽、浪漫、爱情,这些才是我们活着的意义。
音乐也是如此。
语言无法表达的情绪,可以借助音乐来传达;而人类难以理解的思绪,也能够从音乐中抒发。
顾云开听到了爱意,像是决堤的洪水,像是你能所想到狂乱的激情、柔软的爱意、坚定的诺言,都从这首曲子里流露了出来。他紧紧绷着指尖,好确保自己不要叫出来,哪怕有点儿疼,那音乐美得像是有把斧头在砍他的心脏,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代表着什么意义,又或者……只是简远习惯创作后第一个分享给他的无意义举动。
“所以。”顾云开在音乐结束之后,才木然的开口,“你有喜欢的人了?”
简远有点紧绷了咬住了牙,这让他可爱的脸看起来多多少少有点儿狰狞,也许不是他的表情在狰狞,是顾云开的心在狰狞,在迫切需要一个答案,又恐惧于那个答案。最终简远紧紧绷住了脸部的肌肉,他几乎是有点咬牙切齿的说道:“我不能在这里说,我得去见你,我们当面说。”
“噢……”顾云开捋了下头发,他点了点头,然后继续问道,“那我现在该做点什么?”
这个问题让简远呆了呆,他茫然道:“那,等我?然后给我你家的地址,还有……嗯,出入允许?”
顾云开点了点头,平静道:“好啊,你要多久?三天够吗?”
“够了。”简远坚定的点了点头,顾云开不太确定自己够,他现在把时间缩短成三小时……不,三分钟可以吗?
他们就这么相安无事的挂断了视频通讯,顾云开呆呆的坐在床上好一会儿,然后突然的跳起来开始掀自己的衣柜跟手表盒,他在一大堆衣服跟名表的夹击下,还没忘了给顾见月拨了个电话:“我要三天的时间,没有工作,没有拜访,没有聚会,什么都没有!”
“你疯了?”顾见月吃惊道,她尽管这么说,可还是帮着顾云开翻起了日程,“有两个不错的试镜,其他的倒是可以延期。”
“那就告诉他们我档期有安排,感谢盛情相邀。”顾云开淡淡道。
顾云开很冷静,直到他挂断电话,被一衣柜的衣服泼了个措手不及,才重新倒回了床上,将垂在地板上的双腿慢慢收回来,然后把自己蜷缩了起来。他能做到很多事情,能实现‘顾云开’跟顾见月的理想,能调节夏普跟温静安在人生里小小的不正确,能让所有人都对他有个不错的好印象,能……
他近乎无所不能,可他唯独不能控制爱情。
人是不完美的,所以相对应的事情就永远不会完美,好事多磨,乐极生悲,顾云开从来都是知道的。
如果你一直喜欢的那个人,他恰好也喜欢你,千万人之间你们相逢,那是多大的幸运。
顾云开忽然觉得左胸的肋骨瞬间绷紧了,像是活生生就要扯到皮肤外去似的隐隐作痛,这种隐秘的疼痛开始往复循环的发作着,也许要到三天后,见到简远才会愈合。他伸手捂住了那一处,像是要压回去一样,轻轻的摁了下去,然后轻声道。
“我愿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只温暖的手忽然抚摸上了他的肩膀,柔软的女音顺着她轻轻压低的身体一起涌了过来:“怎么了?”顾见月脱掉拖鞋后蹑手蹑脚的爬上了床,像是只不愿意惊动任何人的猫,笨拙又吃力的抱起顾云开一动不动的上半身,仿佛安抚一只危险而安静的大狮子那样,让他枕在了自己的膝头,轻轻顺了顺他的头发跟胸口,声音轻飘飘的如同悬浮在空中的云朵,“你怎么了呀?”
顾见月埋下头,呼噜噜的蹭了蹭顾云开的头发,如同葱根般的五指轻轻拍着胸口,像给婴儿唱摇篮曲的母亲,又像是两只猫咪在表达亲昵。
“见月,我是在做梦吗?”顾云开喃喃的抓紧了顾见月的手指,将它们安置在了自己的胸口处,头枕着妹妹的腹部,转过脸来茫茫然的凝望着她,又像是不在看她,而是转变成了一种遥远的视线,仿佛透过她,往未知的虚空里瞧,脸上呈现出一种近乎天真的安宁与无措来,“我是不是在做梦。”
“不是的。”顾见月好笑的抚摸着他的额发,“繁花奖最佳男主角的确是……不,不对,你不是在说繁花奖。”
顾见月的脸色转换得就像春天的天气,说变就变,可她的声音一点都没变,柔软又贴心的问道:“是他,他对吧,他怎么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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