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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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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几句,但其他兄弟之间未必如此生分。

    据他所知当年长兄时不时会关心一下这个人见人憎的兄弟,有一阵更是三不五时去陈王府,替他寻调理体质的药方,督促他课业,众人都觉他做的是无用功,陈王是粪土之墙不可圬,莫非他看出了些什么?

    而长兄和太子是无话不谈的同胞手足,他对亲近的人向来不设防,会不会无意之间同太子说起过?

    正思忖着,忽听外头有内侍慌张道:“齐王殿下,齐王殿下……”

    桓煊坐起身:“出什么事了?”

    “启禀殿下,宁舒殿出事了,请殿下过去一趟。”

    那内侍道。

    桓煊心头一凛,宁舒殿是淑妃居处。

    他立即起身,披上外衣走出殿中,见到那内侍形容却是一怔,那人并非宁舒殿的内侍,也不是皇帝的人,却是皇后身边的中官。

    宿在东侧殿的太子也起来了,神色凝重地向桓煊点了点头,两人并肩朝宫门外走去。

    桓煊借着廊庑下的风灯瞥了眼兄长,只见他眼皮微肿,问道:“二哥没睡着?”

    太子道:“五弟落得如此下场,我怎么睡得着。”

    顿了顿:“三弟想必也没睡着吧?”

    桓煊“嗯”了一声。

    太子长叹:“五弟也太糊涂……说起来也是我这做兄长的不是,若是平日多关心关心他,约束他一下,或许就不会出这事了……”

    桓煊道:“死者已矣,二哥不必太过自责。”

    太子用眼角余光瞟了一眼弟弟,只见他一张俊脸如冰雕一般,什么表情也没有。

    “但愿阿耶别太伤神才好。”

    太子道。

    桓煊只是“嗯”了一声。

    太子问那引路的中官:“宁舒殿究竟出什么事了?”

    中官欲言又止道:“回禀殿下,是淑妃……淑妃夜里自尽了,宫人来禀报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赶去她殿中,叫了医官来查看,结果……唉,奴也不知该怎么说,两位殿下赶紧过去吧。”

    太子沉吟道;“陛下呢?”

    中官道:“已叫人去通禀了,只是陛下夜里风疾又犯了,还在歇息。

    只能劳驾两位殿下先过去。

    太子遂不再多言,两人默默加快脚步,上了步辇。

    到得宁舒殿前,宫人和内侍都垂着头站在殿外廊庑下,仔细看还能发现不少人脸上挂着泪,像鹌鹑一样簌簌发抖。

    殿中隐约传出女人的哭骂声和捶击声。

    太子和桓煊对视一眼,快步走进殿中。

    虽然大致猜到出了什么事,但宁舒殿中见到的情景仍旧出乎两人意料。

    门帘掀起,冷风吹得殿中烛火摇曳,晃动的光影中,只见淑妃躺在榻边地衣上一动不动,微微凸起的眼珠像铅做的珠子,脸色青灰,嘴唇乌紫,显是已经死了一段时间。

    尚药局的林奉御束手靠墙根立着,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而皇后站在他前,一边用笞杖狠狠抽打淑妃,一边恨声咒骂:“贱妇!毒妇!胆敢害我烨儿!我要你下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她显然使出了浑身的力气,笞杖“呼呼”带着风抽在皮肉上,那声音叫人心惊肉跳。

    可淑妃已没了知觉,她的头脸也被抽了几下,脸上和颈项上淤痕交错,然而她的嘴角却含着一抹平静的微笑,似乎是释然,又似乎是嘲讽。

    太子急忙上前,拉住皇后的胳膊,夺下她手中的笞杖:“阿娘,出什么事了?

    有事好好说。”

    皇后尖声道:“这贱妇与她儿子毒害我烨儿!”

    说着又要去抢夺笞杖:“你若是我儿子就别拦着我,我要将她碎尸万段!”

    太子悚然:“阿娘,害死大哥的是贤妃母子……”

    “我们都叫这毒妇骗了!”

    皇后声嘶力竭地打断他,“是他们母子害死你大哥的!是这毒妇和她的下贱胚子!不信你问他!”

    她一指林奉御。

    桓煊一直静静站在一旁,此时方才问那医官:“究竟怎么回事?”

    林奉御一向为皇后诊病,很得她信赖,此时也吓得不轻,颤抖着声音道:“回禀殿下,今夜淑妃忽然暴毙,臣奉命前来查验,发现她是服毒而死,症状正与故太子殿下当年如出一辙……床边的匣子里找到了她服剩下的半瓶毒药,正是当年那种南海奇毒……”

    先太子暴薨的真相尚药局只有为数不多几个奉御知道内情,这林奉御便是其中之一,因他精研药理,从贤妃那里抄出剩下的毒药后便拿去给他研究,尚药局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种毒物,因此轻易认出是同一种毒。

    桓煊又道:“当年长兄中毒后并未立即毒发,为何淑妃即刻身亡?”

    林奉御答道:“回禀殿下,此药并非无色无味,下毒时剂量太大容易被尝出来,故太子服下的毒少,而淑妃轻生,应当吞服下不少药丸,因此毒发快。”

    桓煊点点头:“有劳,奉御且去殿外稍候,待陛下过来还要传奉御问话。”

    林奉御感激地看了眼桓煊:“多谢齐王殿下。”

    向皇后和太子行了礼,慌忙退至殿外。

    皇后夺不回笞杖仍不肯善罢甘休,扑向淑妃的尸体,用手撕扯她的头发,抓她的脸,可她的恨意怎么也发泄不完。

    因为愤怒,她的力气格外大,太子又不敢用力,竟然制止不了,撕扯之间,她左边的衣袖“撕拉”一声被太子扯裂了一道口子。

    桓煊不经意看到她的左手手腕上有一道发白的伤疤,心头微微一动。

    太子制不住母亲,只得向弟弟求助:“三郎,你也来劝劝阿娘……”

    桓煊迟疑了一下,走上前去,跪下道:“母亲……”

    皇后身子一震,双手不觉一顿,她似乎这时才发觉有这个儿子在,缓缓转过头来。

    “母亲节哀。”

    桓煊道。

    他忽然想起这是自长兄葬礼后第一次看见母亲,她与淑妃差不多年纪,却已华发早生,眼角和额头遍布着细纹,嘴边两道深刻的法令纹让这张刚强倔强的脸显得更严苛。

    此时她鬓发散乱,满脸泪水,眼睛却因疯狂和仇恨特别灼亮。

    皇后怔怔地盯着他的脸看了片刻,忽然双眉拧起,毒蛇吐信似地嘶声道:“你这个克母克兄的煞星,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她站起身,抬起手,似乎是想要捶打三子,可看到他的脸又下不去手。

    桓煊的脸像是凝固了一样,双眼空洞,看不见一丝光,也不见伤心痛苦,他只是淡淡道:“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皇后一愣,忽然双腿一软坐倒在地,捧着脸痛哭起来:“你滚!再也别让我看到,我这辈子不想再看到你!滚!”

    话音甫落,重帷外响起一声怒喝:“够了!”

    皇帝快步走进来,看看淑妃触目惊心的尸体,又看看坐在地上近似癫狂的发妻,再看看面无表情跪在地上的三子,忍不住老泪纵横:“冤孽!冤孽!”

    桓煊抿了抿唇,向皇后默默地磕了三个头,接着向父亲一礼:“儿子告退。”

    皇帝无言以对,抚了抚脸,只是摆摆手:“你去歇息吧。”

    桓煊退到殿外,上了步辇,内侍问他去哪里,他半晌说不出来。

    他不想再回麟德殿去,便道:“送我到承天门。”

    王府的马车驶出宫门,月色已有些淡了,东天泛着铅灰色,那颜色让他想起淑妃那对死气沉沉的眼珠子。

    他捏了捏眉心,放下车帷,疲惫地靠在车厢上。

    内侍在车外小心翼翼地请示:“殿下可是回王府?”

    “去山池院。”

    桓煊几乎是脱口而出,没有半点犹豫。

    因为于他而言,世上只有一个温暖的去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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