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着珠帘的门。
门是虚掩着的,并不宽,里面的屋子却宽大得很。
雪白的墙壁,发亮的木板地,这么大的一间屋子里头,只摆着一桌、一椅、一镜。
一个修长苗条,穿着杏黄罗衫的女子,正站在那面落地穿衣铜镜前,欣赏着自己,和她自己那姣好的面容。
她的确是个值得欣赏的人。
李贪欢虽然没有直接看见她的脸,却已从镜子里看见了。
就连他自己也不可能不承认,这张脸的确很美,甚至已美得全无瑕疵,美得无懈可击。
这种美几乎已不是人类的美,几乎已美得像是图画中的仙子。
这种美已美得只能让人远远地欣赏,美得令人不敢接近。
所以李贪欢远远就站住了,或许还是怔住。
她当然也已在镜子里看见了他,却还是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地问道:“你就是杨柳青?”
李贪欢道:“我就是杨柳青。”
“我姓柳,叫柳诗诗。”
她的声音也很美,却带着种说不出的冷漠骄傲之意。
她好像早已算准了,无论谁听见她这名字,都会忍不住大吃一惊。
李贪欢脸上却连一点吃惊的意思都没有。
柳诗诗突然冷笑,道:“我虽然没有见过你,却早已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李贪欢道:“哦?”
柳诗诗道:“金凯旋说你是个很有趣的人,花钱的法子也很有趣。”
李贪欢道:“他没有说错。”
柳诗诗道:“赵世雄说你的骨头很硬,很经得住打。”
李贪欢道:“他也没有说错。”
柳诗诗道:“只不过所有见过你的女人,对你的批评都只有三个字。”
李贪欢道:“哪三个字?”
柳诗诗道:“不是人。”
李贪欢道:“她们也没有说错。”
柳诗诗道:“一个不是人的男人,只要看我一眼,就得死!”
李贪欢道:“我并不想来看你,是你自己要我来的!”
柳诗诗的脸色发白,道:“我要你来,只因为我答应了金凯旋,否则你现在就已死在那里,尸骨无存了。”
李贪欢道:“你答应了金凯旋什么事情?”
柳诗诗道:“我答应他,带你去见一个人,除此之外,你我之间就完全没有任何关系,所以你在我面前最好老实些!”
顿了顿,她才一字字的道:“我知道你在女人那方面的名声!”
又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你若是将我看得和别的女人一样,你还是死定了。”
李贪欢道:“我明白。”
柳诗诗冷笑道:“你最好清楚,也要完全明白。”
李贪欢道:“但我也希望你能明白两件事情。”
柳诗诗道:“你说。”
李贪欢道:“第一,我也并不想跟你有任何别的关系。”
柳诗诗的脸色更苍白。
李贪欢道:“第二,我虽然没有见过你,却也早就知道你是个怎么样的人了。”
柳诗诗忍不住问道:“我是个怎么样的人?”
李贪欢道:“你自以为你是只凤凰,以为天下的人都欣赏你!”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你自己惟一欣赏的人,也只是你自己。”
又顿了顿,他才一字字的接下去道:“别无其他,如此而已!”
柳诗诗苍白的脸色发青,霍然转过身,盯着他,美丽的眼睛里,仿佛已有火焰在燃烧。
李贪欢却还是淡淡地接着道:“你找我来,是为了金凯旋!”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我肯来,也是为了金凯旋!”
又顿了顿,他才浅笑着道:“我们之间本就没有别的关系,只不过……”
柳诗诗道:“只不过怎么样?”
李贪欢道:“你本不该放那把火的!”
柳诗诗道:“我不该放那把火?”
李贪欢道:“那把火若是烧死了我.你怎么能带我去见人?”
柳诗诗冷笑道:“那把火若是烧得死你,你根本就不配去见那个人。”
李贪欢也忍不住问道:“那个人究竟是谁?”
柳诗诗道:“夏华。”
李贪欢终于吃了一惊:“遮面夫人?”
柳诗诗点点头:“遮面夏华。”
李贪欢道:“你要带我去见她?”
柳诗诗道:“我是她的朋友,她那聚灵山庄,只有我能进去。”
李贪欢道:“你是她的朋友,她也拿你当朋友,但你却在替金凯旋做事。”
柳诗诗冷冷道:“女人和女人之间,本就没有真正的朋友和道义可言。”
李贪欢道:“尤其是你这种女人!”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你惟一的朋友,也正是你自己。”
柳诗诗这次居然并没有动怒,淡淡道:“我至少还比她好,起码也好得多。”
李贪欢道:“哦?”
柳诗诗道:“她甚至会把她自己都看成自己的仇敌。”
李贪欢道:“但是她却让你到她的聚灵山庄去。”
柳诗诗眼睛里忽然又露出种憎恨恶毒之色,淡淡道:“她让我去,只不过因为她喜欢折磨我,喜欢看我被她折磨的样子。”
没有人能形容她脸上这种表情,那甚至已不是憎恨、怨毒这类名词所能形容的。
这两个神秘、美丽、冷酷的女人之间,显然也有种别人无法想象的关系呢?
李贪欢看着她,忽然笑了笑,说道:“好,你去吧。”
柳诗诗道:“你……”
李贪欢道:“我既不想去看她,也不必去看她。”
柳诗诗道:“可是,你还是要非去不可。”
李贪欢道:“为什么?”
柳诗诗道:“因为我也不知道她那密窟在哪里,我只能带你到聚灵山庄去,让你自己去找出来。”
李贪欢的心沉了下去。
他忽又发现这件事,竟比他想像中还要复杂困难得多。
柳诗诗的眼睛却亮了起来。
只要看见别人痛苦的表情,她眼睛就会亮起来,她也喜欢看别人受苦。
李贪欢终于叹了口气,道:“遮面夫人让你去,只因为她喜欢看你受她折磨的样子,你怎么知道她也肯让我去?”
柳诗诗道:“因为她很了解我,她知道我一向是个喜欢享受的人,尤其是喜欢男人服侍,所以我每次去,都有个奴才跟着的。”
李贪欢道:“我并不是你的奴才。”
柳诗诗道:“你是的。”
她盯着李贪欢,那双美丽的眼睛里,表情又变了,变得更奇怪。
李贪欢也在盯着她。
两个人就这么样互相凝视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李贪欢终于长长叹了口气。
“现在,我的确是的。”
柳诗诗道:“你是不是我的奴才?”
李贪欢道:“是的。”
柳诗诗道:“从今天起,你就得像狗一样跟着我,我一叫,你就得来。”
李贪欢道:“是。”
柳诗诗道:“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李贪欢道:“是。”
柳诗诗道:“不管你替我做什么,你都得千万注意,决不能让你那双脏手碰着我。你右手碰到了我,我就砍断你的右手;你一根手指碰到了我,我就削断你一根手指,你的腿碰到了我,我就砍短你的腿。”
李贪欢道:“是。”
他脸上居然还是连一点表情都没有,既没有愤怒,也没有痛苦。
柳诗诗还在盯着他,又过了很久,居然也轻轻叹了口气,道:“看来你的确不是人。”
这世上,能忍辱负重的人,并不多!
李贪欢是不是个能忍辱负重的人?
他,又是不是那种不是人的人?
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