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意。
可他一笑,殿里的气氛反而变得凝重起来。
宫尚角再次仰头时,笑意已不复存在:“今日长老都在,我想说的事情是,我宫尚角不认可并且反对宫子羽成为宫门新的执刃。”
宫尚角说得声轻意淡,但全场人都如闻雷声,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宫子羽脸上已经出现了明显的怒意。他是老执刃的儿子,还是按照缺席继承的家规即位的,也算是名正言顺。即便对于其他人来说,宫尚角才是众望所归的继承人,但家规如此,容不得他反对和挑衅。
这时,月长老开口:“子羽成为执刃已经由我们三位长老达成共识,尚角,恐怕不是你说一句‘不认可’就可以推翻的。”
这话入情入理,就连金繁都忍不住说道:“反对执刃,总要有理由吧?执刃大人符合缺席继承的所有条件,你难道要公然反对祖训家规吗?”
宫尚角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你是什么身份,这里是你说话的地方吗?”
一句话让金繁无话可说,咬着牙,呼吸起伏。
宫远徵虽从头到尾都没有开口,但他笑得很愉悦,宫子羽铁青着一张脸,空气一时间陷入了诡谲的宁静。
宫尚角朝月长老行了一礼:“我并没有质疑三位长老决策的意思。宫氏祖训,任何人都绝对不可违背。但是,宫子羽当真符合吗?”
面对他的质疑,宫子羽忍无可忍,家规祖训,他可是烂熟于心,于是咬着牙出声:“缺席继承者须行过弱冠成年之礼,这一点,宫远徵弟弟不符合;第二,继承者必须为男性,这一点,紫商姐姐不符合;第三,继承执刃位者必须是身在宫门内部的宫门后人,这一点,事发当时在山谷之外无法联系的你不符合。”
待到宫子羽说完最后一句,宫尚角终于有了表情,嘴角扯出一丝笑意:“你自己也数过了,要符合四个条件。”
宫子羽:“哪有四个?弱冠之礼、身在宫门、男性,一共三个条件,我哪个不符?”
宫尚角意有所指:“第三个条件的重点并不是身处宫门内,而是‘宫门后人’。”
三位长老也意识到他想说什么了,脸色顿时有些凝重,互相看了彼此一眼。
宫子羽感觉气血上涌:“你想说什么?”
许久不说话的宫远徵像是来了兴致一般,替宫尚角说道:“哥哥想说,如果你不是宫门后人,那这继承资格可就荒唐了……”
一阵沉默,留给众人细细咀嚼。
宫门早有宫子羽非老执刃亲生子的传言,虽然从来没有搬上台面证实过,但种种可疑的猜测并非空穴来风。这么多年,就连宫子羽自己,偶尔也质疑过自己的身世。当这一层关系被人当众揭开时,宫子羽内心不免动摇和震颤。
宫子羽怒瞪向宫尚角,还未开口,金繁已经怒不可遏。
“远徵少爷!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宫远徵抱起手臂,继续不紧不慢地提出质疑:“我想,在场很多人都知道宫子羽怀胎不足十月便早产。兰夫人在嫁入宫门之前就一直传闻有一个难分难舍的心上人,所以,宫子羽是真早产还是足月而生……还真不好说。”
宫子羽暴怒,对宫远徵出手,然宫远徵眼明手快,手腕挡下了宫子羽的掌击。两人谁也没有让着彼此,继续出招。
一时间大殿上两人大打出手,只有衣袖破空的风声。
长老们见势,发出怒斥的声音。
雪长老:“执刃!”
月长老对向宫尚角:“大殿之上公然斗殴,尚角,你就任由你的弟弟胡闹吗?”
宫尚角闪身到两人中间,他内力浑厚,两人当即被隔开。宫尚角抬起手,给了宫远徵一耳光,那力气很大,丝毫没有因为他是自己弟弟而手下留情,打得宫远徵偏过头去。然后他又迅疾转身,反手想打宫子羽,可他还是停了一秒,下个瞬间,见宫子羽双目怒视,宫尚角本已停住的手掌一耳光毫不犹豫地打了下去。
啪的一声,在空旷的大殿上尤为响亮。
宫子羽被打蒙了,耻辱、羞愤瞬间涌上心头,他呆立当场。
宫远徵摸着脸,站回宫尚角身后,但他没有一丝恼怒,反倒幸灾乐祸地看着被激怒的宫子羽。自己接了这一巴掌,顺带也让宫子羽挨了一巴掌,值得。
花长老拍案而起,气得发抖:“够了!荒唐!”
宫尚角教训两人:“你们平时蔑视家规、无法无天也就算了,今日三位长老在场,你们也敢公然动手。宫远徵还未成年,莽撞无知,不和他计较。”他转过头去,目光冷淡如冰,“但是你,宫子羽,你现在口口声声自称执刃,却对自己的家人动手,你连身份、能力、德性一样都不占,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担得起这个位子?”
宫子羽漆黑的眼瞳里都是怒火,宫尚角说得义正词严,但宫子羽听来只有冰冷的嘲弄。他没有理会宫尚角的咄咄逼人,瞪着宫远徵:“毒害我父兄的人,我迟早要杀了他!”
花长老意外他的说辞,立刻出声:“执刃如果没有证据,不可说此重话!”
宫门谋逆可是重罪,宫远徵不敢相信宫子羽这样张嘴就来。
宫尚角严厉地盯着宫子羽:“无凭无据就血口栽赃,你不配做执刃!”
宫子羽心中冷静了一点,一字一句道:“证据,我当然有,”又看向宫尚角,“还有你,你也并非毫无干系。”
宫尚角反问:“我怎么了?”
宫子羽将心中疑惑宣之于口:“当晚我父兄最后见到的人是你!你们聊了什么?为何要走得如此匆忙,以至等不及天亮,必须连夜离开?你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有人知道吗?你说得清楚吗?”
宫尚角毫不让步地直视宫子羽,逼近他:“当然说得清楚,自然也有人知道。但这是机密,由执刃亲自下达的命令。我没有必要向你汇报。”
宫子羽:“我就是执刃!我命令你现在就向我汇报。”
宫尚角突然笑了,有些轻蔑地扬起了下巴。
宫子羽被他的笑容激怒:“不向我汇报的话,你和宫远徵都是密谋杀害我父兄的嫌犯!”
面对宫子羽的失控,宫尚角反而收起了剑拔弩张的神情,整个人恢复了冷静和漠然:“若我真有谋害篡权之心,当晚我必定会留守宫门,我要是在这宫门里,执刃的位子怎么可能轮得到你坐?”
宫子羽恍惚间怔住了,有了片刻的迟疑。
宫尚角冷哼一声,说:“行有不得,反求诸己。你自己担不上执刃之位,就不要信口编排他人谋逆。”
宫子羽暗暗咬着牙,他没有反驳。宫尚角姿态高高在上,带着威慑的胁迫力,一向冷郁的神情总是让人退避三舍。宫子羽扪心自问,自己平日里见到他也是如此。然而此刻他的目光丝毫没有退缩地迎向他。
“我一定会让你看看,我到底担不担得这执刃之位!”
说完,宫子羽拂袖而去。
宫尚角面无表情,不发一言地看着那个离去的背影,奇怪的是,那个从来一无是处之人那一刻脸上竟少有地满是坚定和顽强。
女客院落里,屋外的天光渐渐昏暗,太阳落了下去,侍女在房间里添上了两只灯笼。
光线亮起来的时候,两位画师面前的画像基本上都快要收尾了。只见画像上的两位姑娘眉目非常传神,栩栩如生。
两人坐了很久,都有些精疲力竭,画师放下笔:“有劳二位姑娘,已经画好了。”
云为衫起身时,脚微微发麻,她还是端庄地欠了欠身:“多谢大人。”
上官浅看着面前展开的画卷,宛然一笑:“有劳大人了,把我画得这么美。”
画师离开后,那两幅画像自然也被送去了该去的地方。
云为衫和上官浅并排走进后院,此刻人去楼空的院落显得格外冷清。
上官浅不禁感叹:“几个时辰之前还热热闹闹的,但一转眼就只剩下我们两个。”
新娘人选尘埃落定,其他的人自然全数被送离了宫门。
“对了,”上官浅又补充道,“姜姑娘也已经痊愈,被送出宫门了。”
她听到下人们说了这件事,以为心软的云为衫会在意,结果云为衫却默不作声,仿佛事不关己,上官浅笑:“我以为你会关心。”
云为衫没说话,是因为她正在观察。她抬起头,四处打量着,察觉到别院周围的树梢和屋顶都增加了很多暗哨和盯梢的人。宫尚角的安排自然是滴水不漏。云为衫给了上官浅一个眼色,等上官浅抬起头,正好看见自屋顶悄悄隐去,藏进阴影里的一个人。
下一秒,为了避嫌,上官浅故意说:“坐了那么久,腰都要断了,我先睡了,姐姐也早点休息吧。”
音量不高不低,正好让四周那些藏着的人影听到。
云为衫却没有顺势为之,突然也提高音量说:“可是我还想找妹妹聊会儿天呢,这么大的院子,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有些害怕。”
上官浅心中一怔,有点吃不准她想干吗,只能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拉起她的手:“那就再好不过了。”
两人走向房间,上官浅关上门,转过身,脸色已经从刚刚的笑靥如花变得冷若冰霜。
上官浅问:“你想干什么?”
云为衫难得看到她这样的反应:“你这么紧张?”
上官浅想到眼前的情势:“你我已成水火之势,你属于宫子羽,我属于宫尚角。这么多人看着,你我聊什么天?”
云为衫反问:“你打算怎么办?”
上官浅不明所以:“什么怎么办?”
云为衫看着她,眼神有些锐利:“三日之后,当宫尚角带回关于我们身份的消息时,我们怎么办?”
她回想起宫尚角的眼神,以他的为人,必定不会让她们有机可乘。
没想到,上官浅只是满不在乎地一笑:“等着他们无功而返就好了啊,有什么好怕的?难道你不是云为衫?”
云为衫脱口而出:“我当然不是云为衫。”
她说完当即有些后悔,看着浅笑不语的上官浅,有了一丝警惕。
寒鸦肆曾经提醒过她,无论发生任何事,一定要坚守自己的身份,她就是云为衫。这情况自然也包括在同为无锋的上官浅面前。
但话已出口,云为衫只能顺势继续:“我和寒鸦肆在梨溪镇袭击了云家小姐,冒充了她。”
上官浅似乎没有将她暴露一事放在心上,只是收起了脸上无所谓的笑容,带着一丝为难回道:“那你麻烦了。”
云为衫不解:“那你呢?难道你真的是上官浅,大赋城的上官浅?”
上官浅淡定地点点头:“对啊,我就是上官浅啊。”
她的语气,并不像隐瞒,也不是在坚持某个谎言,而真是有堂堂正正的身份。
云为衫深呼吸一口气,继续问:“那你怎么会是无锋的魅?”
上官浅面容松懈下来,眼神中多了一些同情:“作为无锋,你对陌生人的信任真的多得有些愚蠢……”
云为衫:“陌生人?谁?”
上官浅指了指自己:“我。”
云为衫被她戳中,眸色一变。
上官浅没有继续讥诮她,娓娓而谈:“我从小就被家里送进无锋训练,但是逢年过节或者庙会、灯市,我都会回家,在众人面前露面,顺便趁着这几天,再安排几次城里大户人家的相亲。平日里家人都会安排一个身子虚弱的丫鬟假扮成我,隔着帘子,让不同的大夫上门号脉问诊,各种药方子也是不断送进我家,然后大堆大堆的药渣从家里丢出去。因此我可以凭借体弱身寒不宜外出的借口,长期待在无锋训练……”她从容不迫地抚了抚额上的发丝,笑得荡漾,“宫尚角就算拿着我的画像满城打听,得到的结果也就只有一个……我,就是上官浅,一个体弱多病不爱出门的上官浅。”
云为衫明白过来,难怪上官浅可以这样镇定,但她不能冒险。
“那你留下,我必须走。我不能冒险。”
上官浅讶异:“你是想单方面终止任务吗?你疯了?”
云为衫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她来不及细想终止任务表示什么。
上官浅提议道:“我要是你,我就赌。”
云为衫:“赌什么?”
上官浅倾身朝她耳语:“赌无锋把宝压在你身上还是压在那个已经暴露身亡的郑二小姐身上。”
云为衫似乎听明白了,目不转睛地看着上官浅,等着验证她接下来的话。
“你的意思是……”
上官浅分析:“以郑二小姐的身手和她那蠢到极致的脑子来判断,她和你一样,最多就是个魑……”
云为衫听出她也在讽刺自己:“……你真行……一句话骂两个人。”
上官浅掠过了那句小插曲,继续道:“我的任务是接近宫尚角,而郑二小姐的任务应该和你是一样的……如今郑二小姐已经死了,所以,接近执刃的任务只剩下你可以完成。如果无锋不希望这条线断掉的话,我想,他们会想办法在梨溪镇坐实你的身份……对无锋来说,只有他们不想做的事,没有他们做不到的事。”
云为衫再次想起了寒鸦肆的话,无论如何,一定要坚守自己的身份。如今想来,大有深意。
上官浅的声音把她从思绪中抽离:“赌吗?”
云为衫下定决心,点点头:“赌。”
上官浅笑了:“我是你,我也赌。反正留下来是死,叛逃也是死,都一样。”
云为衫露出一丝悲凉的眼神:“不一样。”
她选择留下来,不完全是赌,而是……
“留下来,死在宫门手里至少没有那么痛苦。”
上官浅微微一愣,听见她清冷的声音。
“所以,我才赌。”
月夜,皎白的光辉带着淡淡的孤寂,似乎空气中尚有一丝香烛气味还未消散。
宫子羽在房间里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闷酒,薄醉,可脸上却不见红晕,反而苍白一片。因着内心苦闷,喝了酒他也不觉得暖和,反而觉得周身冷冰冰的。
换作以前,或许大哥会进来关心他两句,又或者父亲指责他一番,也是好的。但眼下谁也没有,只有他一个人,自斟自饮。
金繁站在门口,很少见他这样颓丧的样子,不敢进去惹他。
不一会儿,宫紫商来了。她见着门口的金繁,刚露出笑容,就看见了房间里黑着一张脸的宫子羽。
宫紫商小声嘀咕:“我都听说了……那两兄弟太过分了……我劝劝他……”
说着,宫紫商在宫子羽身边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她一本正经地安慰:“你别气了,从小到大,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两兄弟的臭德行……大的死鱼脸,小的死鱼眼,哼!”
宫子羽学着她:“哼!”
宫紫商咂咂嘴,品味了一番嘴里的美酒滋味,发出享受的声音:“嗯……”
正说着,门口一个侍卫走过来,悄悄低声和金繁说话,样子神神秘秘,金繁有些紧张地进了房间。
“执刃,”金繁顿了一下,禀告道,“我之前说可以帮我们辨别药材的人马上就到……”
宫子羽放下酒杯:“嗯。”
在医馆药房得到的那块烧毁一半的神翎花根茎,他们始终不得要领。要找精通药理的人帮忙,才能知道背后有无猫腻,想到这是父兄中毒的关键,宫子羽有些急切。
但金繁原地不动,想了想,有些迟疑地开口提醒:“一会儿你不要问他是谁,也不要管我从哪儿找来他的……但他的话一定能信,而且肯定不会害执刃。”
宫子羽看金繁犹犹豫豫,忍不住奇怪地说:“还能从哪儿来的,宫门就这么大,他不是来自医馆,就是来自宫远徵的徵宫。赶紧让他进来。”
金繁叹了口气,转身去接人了。
宫紫商在他背后啧啧两声:“我第一次发现他说话这么啰唆。”她抚着胸口,“突然感觉对他有点下头了。”
宫子羽回她:“你多去侍卫营偷看两次金繁洗澡,保证你很快再次上头。”
宫紫商恼羞成怒:“你真的是血口喷人啊你!我明明只偷看过一次!”
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地斗嘴,一个悦耳好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执刃大人。”
宫紫商回过头,四目相对,她突然脸红心跳。
金繁带进来的男子一身清淡长袍,步履闲雅,鬓角头发灰白,但却长着一副年轻俊秀的面容。门外的月色在他周身泛出柔光,长袖翩然,宛如谪仙似的带着空灵的气息。他不动声色地站在那里,除了低头行礼,什么都没做,却让人感觉像清潭那样深不可测。
宫子羽一下子怔住了,他从未在宫门见过这个人,显然忘了金繁的提醒:“你是?”
金繁使劲儿使眼色,小声嘟囔:“说好不问的呢?”
那男子并未在意,声音斯文地回道:“执刃大人,我姓月。”
“三山五岳的岳?”
“风花雪月的月。”
宫子羽颔首:“月公子。”
宫紫商娇滴滴地说:“月哥哥。”
月公子笑容温润如玉:“我恐怕比你哥哥的年纪是要老多了。”
他没有丝毫的拘谨,看上去性格十分和善。
宫紫商的脸红得像要滴水的苹果:“月公子你看起来比金繁都小,怎么可能老?你再说自己老,我可就叫你‘月老’了哦!”说完,掩面痴痴发笑,故意挤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金繁脸上的表情不是滋味,他反应过来自己因何事郁闷,不由得耳尖微红。
“月公子。”宫子羽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既然答应了金繁,便不再询问对方的身份和来历,他拿起手帕里包好的那半截根茎,小心地递过去,“麻烦你看看,这可是制作百草萃最重要的原料神翎花?”
月公子安静地观察,看他专注的眼神,其他人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半晌,月公子伸手从腰间掏出一块白帕,拿起那根茎轻轻在白帕中碾了一下,上面沾染的汁液很快晕染开来,由深变淡。
“这并非神翎花,而是灵香草。”月公子得出结论。
宫子羽和金繁互看一眼,露出吃惊的表情。宫子羽猜测,大概是两者外形相似,但可以从汁液的颜色上区别。于是他神情一动。
“如果制作百草萃的原料里的神翎花被换成了灵香草,百草萃可还有效?”
月公子很肯定地回答:“自是无效,神翎花是百草萃的核心,如果核心药草被调换,那药效也就基本没有了。”
果然跟徵宫脱不了干系,宫子羽神色沉了下来。
宫紫商愤怒地捶了捶手:“果然是徵宫搞的鬼!”
月公子见此情形,不便再听他们议论,拱手道:“既然已经解开执刃大人的疑惑,那我先回去了。”
“等一下。”宫子羽叫住他。
月公子回头:“执刃大人,还有什么吩咐吗?”
宫子羽还是忍不住问:“你说回去,你回哪儿去?”
金繁挤眉弄眼低声嘟囔:“说好不问的,你这个骗子!”
月公子看着宫子羽,笑容还是淡如皎洁月色:“执刃大人,我想,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那时,你一定会知道我是谁。告辞了。”
这让宫子羽对他更为好奇了,审视着那个背影单薄翩然的人。
宫紫商突然探出头去:“月老?要我送你吗?”
无人回应,宫紫商一路小碎步,追着月公子出去。
金繁小声冷哼了一声,方才耐着性子收敛的醋意,此刻一股脑地嘟哝出来:“水性杨花,书里写得果然没错,女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宫子羽接话:“你最近都在看什么书……”
金繁:“……”
片刻后,宫紫商有些失落地走回来,不时回头,恋恋不舍。
宫子羽:“你回来了?”
宫紫商看见房中两人,奇了:“你们还没走?”
“去哪儿?”
“去长老院说清楚啊!”
宫子羽摇摇头:“证据还不够。”
“还不够?神翎花被换成了灵香草,是铁证,好吗?够够的了!”
宫子羽反驳她:“我看你才是够够了的!我问你,如果宫远徵质问你,你亲眼看见他换了吗?医馆进进出出的下人这么多,你能保证不是别人换的吗?”
宫子羽了解宫远徵,见识过他的狡猾和善辩,他会说什么,宫子羽几乎都能猜到,忍不住咬了咬后槽牙。
宫紫商思索:“宫远徵应该没我这么冰雪聪明吧……”
“我不懂你为什么要假设所有人都和你一样蠢。”
宫紫商龇牙:“你有事吗?”
宫子羽不再搭理她,闭目养神起来。所幸的是,此刻已经有了新的线索。
金繁这时突然想到:“是不是先把那个可疑的下人找来审问一下,也许能问出什么……”
宫子羽眉头一皱,心中生起不好的预感,他睁开眼睛:“金繁,你快去找他!”
“现在去?这么晚了……”
宫子羽忧心忡忡:“我担心已经晚了……”
金繁恍悟,立刻转身出去。
夜色已深,羽宫大部分房间的灯都灭了,但宫子羽的房间依然亮着。
宫子羽和宫紫商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被绑住双手、嘴里塞了布条的药房贾管事。
“不是让你找那个下人嘛,你把贾管事抓来干吗啊?”宫子羽诧异道。
金繁有些尴尬地挠头:“我……我去的时候,那个下人已经不见了,我看药房贾管事鬼鬼祟祟,也很可疑,索性就把他抓来了……”
宫紫商眼神关注着门外:“你准备怎么严刑逼供?给他上十八般酷刑?还是去偷一点宫远徵的毒药用用?”
宫子羽吸了一口气:“让他说话。”
金繁拔掉了贾管事嘴里塞着的白布。
宫子羽拿出他们未烧毁的灵香花根茎,逼问贾管事:“贾管事,你也是宫门的老人了,今日我念你体面,徵宫到底干了什么事情,自己交代。”
贾管事装作听不懂的样子:“老奴不懂,执刃有事大可传唤,为何要将老奴绑来?”
“是谁指使你将神翎花换成灵香草的?”
贾管事仿佛有备而来,临危不乱:“执刃痛失至亲,情绪无处发泄也是情有可原,但也不能张口就污蔑徵宫调换药材啊。”
一句话就把问题推回宫子羽身上,说他是找人撒气。
宫子羽没有生气,相反的是,他默默地摸了一下鼻尖,一脸的误会:“看来是我们冤枉了贾管事。金繁,给贾管事松绑,好生护送出去。”
宫紫商和金繁包括贾管事,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什么?”宫紫商难以置信。
宫子羽冲金繁厉声:“愣着干吗,还不快松绑!”
金繁摸不着头脑,但看宫子羽的表情不似玩笑,于是硬着头皮给贾管事松绑,扶着他准备往门外走。
宫紫商急道:“宫子羽,你有事吗?!”
宫子羽气定神闲地对宫紫商摆了摆手,示意稍安毋躁,眼睛看向贾管事。
“无妨,一会儿所有人都会看到金繁礼数有加地把贾管事送出羽宫大门。明天开始,我会找人放出风去,说贾管事为前执刃中毒一事提供了关键线索,再带上奖赏隆重登门拜访。”
宫紫商明白过来,发出赞许的啧啧声。这句话分明是故意说给贾管事听的。
果不其然,贾管事往外走的脚步停住了,他转身跪下。
“执刃,高抬贵手啊,这消息若是传到宫远徵耳中,老奴定是没有活路啊。”
宫远徵的手段,也是尽人皆知的。
宫子羽掌握了贾管事的心理,眼神中这才露出锋芒,他已是执刃,此刻的神情有区别于从前的魄力。
“贾管事,现在摆在你面前两条路:要么你将你知道的全盘托出,我作为执刃,定保你一条性命;要么你就继续在这里打马虎眼,那我们就各自凭本事,天亮见分晓。”
贾管事低估了面前这位新执刃,仿佛权衡了一番,才犹豫着开口:“执刃英明,老奴罪该万死。老奴也是被逼无奈,受人威胁,才调换了神翎花……老奴愿替执刃作证。”
宫子羽眸色一沉:“对你下命的人是谁?”
管事抬起头,嘴唇哆嗦着:“……宫远徵。”
隔日,暮色四合,角宫庭院掩在阴影里,显得毫无生机。
宫远徵轻轻地走进宫尚角的书房。书房内照例一片昏暗,没有点灯,但宫远徵还是驾轻就熟地走到宫尚角身边。他书桌前有一方黑池,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在其中泛起涟漪。
宫尚角此刻正站在书案边,微动的波纹没有引起他任何的关注。
宫远徵见他专注,询问:“哥哥在看什么?”
宫尚角手指在桌面上轻敲:“信鸽提前把云为衫和上官浅身份的调查结果送回来了。”
宫远徵忙问:“和哥哥预想中一样吗?”
“不一样。”宫尚角不急不躁,眼神比池水深邃,“你暗器带了吗?”
宫远徵的表情露出兴奋:“带着。”
宫尚角看向书案上的两个女子的画像:“走。”
云为衫坐在房间里,听着窗外乌鸦的叫声,因着夜色已黑,看不见鸟兽的踪影,只有声音——交叠着开门的吱嘎一响,不易察觉,上官浅进了房门。
没有回头,云为衫就听见了上官浅的声音。
“明日一早,宫尚角的信鸽应该就会带着情报飞回宫门了。”
时间已到,云为衫淡淡地“嗯”了一声:“我知道。”
“准备好了吗?”
“等结果,不需要准备。”
反正避无可避,不如静待结果。
上官浅问她:“如果结果和你预想的不一样呢?如果赌输了,怎么办?”
“好像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
“有。”上官浅的脸色亮了起来,她来,正是因为有了计划。
云为衫转身,等待她接下来的话。
“挟持一个人质,全身而退。”
听着简单,却无从下手,云为衫摇摇头:“宫门里每一个人都深不可测,就连我们平日里看到的没心没肺的宫紫商大小姐,我们也不一定是她的对手。”
“那就挟持一个最有把握、一定可以成功的人。”
云为衫:“谁?”
上官浅笑了笑,手指朝向自己:“我。”
云为衫初始有些疑惑,但很快语气里就有了些嘲讽:“你?你为什么会觉得,宫门的人愿意为了你而放过无锋的刺客?你觉得宫尚角选了你就真的爱你?”
她的话没有错,宫门不会因为一个新娘而冒险。上官浅心里清楚,十分赞同地点点头:“他不爱我,宫尚角只爱他自己。但你知道他为什么选我吗?因为我腰间系着的那个玉佩,本就是属于他的东西……”
上官浅的表情很笃定:“他一定会好奇我为什么会有这个玉佩,所以,在得到答案之前,他不会轻易让我死。”
“你这是在赌。”
“你难道不是?我们都在赌。”
“万一赌输了呢?”
上官浅一步步盘算着:“就算宫尚角不在乎我的生死,我相信,你也不会真的伤我。第一,杀了我,对你没好处。第二,以你的本事,你杀不了我,顶多伤我。如果你伤我,那就更好。你伤了我就立刻逃,逃出去之后能活下来算你的本事,如果死了,那就更好,更能证明我和无锋毫无瓜葛。”
云为衫:“你都算计好了,是吧?”
上官浅嫣然笑着:“两只狼装扮成狗混在羊群里,其中一只狼暴露了,而另一只狼就要立刻死咬它,剩下来的那只狼就会被永远当成狗,活在羊群里,一天吃一只羊。没有人会怀疑这只假冒的狗,因为它曾经咬死了狼。”
她形容得十分生动,仿佛那些嗜血的画面、残酷的交锋在她眼里不过一个有趣的故事。
云为衫不由得感慨:“你真的很厉害。”
“如果你已经暴露身份了,那临死前保护一下妹妹,不好吗?就当姐姐送给我最后的礼物了。而且,这只是最坏的假设。如果无锋早就把你的身份安排好了,那么这些根本不会发生。”
她眉眼弯弯,若非知道她真实的身份,只会觉得这番话是一个少女在撒娇而已。
云为衫又深刻地觉得:“你真冷血,我本来以为你有感情。”
上官浅面带惊讶:“我们来宫门做什么?交朋友吗?我们每天‘姐姐’‘妹妹’地叫来叫去,你就真觉得我们是姐妹了?清醒一点吧。”
少女般俏丽的面容,很快又化成了蛇蝎美人的。
云为衫:“你们魅阶的人,都这么残忍吗?”
上官浅莞尔:“那是因为你没有看过魍和魉——”
突然,门外传来脚步声,两人立即停止谈话。
下人进来通报:“云为衫姑娘,上官浅姑娘,请前往执刃殿。”
云为衫心里有不祥的预感:“已经入夜了,这么急着传唤我们,是有什么事情吗?”
下人回道:“听说是两位姑娘的身份信息已经提前被信鸽送回山谷里了。”
云为衫的脸色变得苍白,信息竟然提前送回来了?上官浅看着她,眉头轻蹙,仿佛在提醒她刚刚说过的话。
云为衫和上官浅走进执刃大殿的时候感受到了极其强烈的诡谲氛围。
宫尚角的目光冰冷得像刀刃,扫过两人的脸。云为衫心跳很快,她忍不住抬起眼睛看向宫子羽,正好迎上他的视线,他的眼里有一种坚定和安抚般的温暖,莫名地让她感觉到有些安心。
侍卫已经拿着快马赶回的文书,照着上面的字宣读。
“经核查,大赋城上官浅小姐的身份属实,没有任何异常。”
上官浅轻轻点头,没多说话。
然而,侍卫没有继续念下去。
那片刻的凝滞,让云为衫感觉心跳已经乱了。
侍卫短暂停顿后,继续宣读:“经核查,梨溪镇云为衫姑娘……身份不符。”
云为衫突然一阵耳鸣。她下意识转过头,看见上官浅急促地用唇语对自己说:“动手!”
然而,她一动也动不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她身上,包括宫子羽,炽热的视线让她如被灼烧,耳边除了越来越响的蜂鸣声,听不见任何的声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