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为衫没有回自己房中,而是潜入了上官浅的房间。她四处搜索着,眼睛飞速在地面每一寸角落扫视,却一无所获。
她知道那个手势代表着什么,不由得开始紧张,急促的呼吸让她胸口起伏不定。
河岸边,反光的水面让宫远徵眯了眯眼睛,他用手在眼前一拢,看见上官浅朝他走来。
上官浅微微欠身:“徵公子久等了。”
宽大的衣袖轻轻拂动,宫远徵好奇地看向她的袖口,上官浅下意识地把手往后藏了一下。
宫远徵问:“拿了什么?”
背在身后的手下意识收紧,上官浅神色如常,只是有点害羞地笑了笑:“没什么特别的。”
宫远徵不动声色地绕到上官浅身侧:“给我看看。”
她犹豫了一会儿,发现宫远徵的表情非常认真而凝重。
于是她把左手递到身前,一个红色的锦囊出现在她手心里。宫远徵伸手去拿,上官浅却缩回了手,宫远徵眉间冷郁,附身往前,将那红色锦囊拿了过去。
同时,上官浅趁宫远徵倾身过来的时候,想趁机将右手袖口装着的暗器囊袋放回他的腰间,结果宫远徵动作太快,拿走了她手里的红色锦囊就移开了身子。
手下一空,上官浅不得已,只能把右手收了回来,将囊袋重新藏回袖口中。
宫远徵拉开红色锦囊的束口,朝里看了看,然后又把束口扎紧,抛回给上官浅。
“我哥从来不带这些金灿灿的浮华之物。”
上官浅神色有异,没有将暗器囊袋放回去令她有些心急,不过她还是装作失落。
“我只是想让宫二先生开心。”
宫远徵转身:“我不知道这礼物能不能让哥哥开心,但如果天都黑了我还没有把你送过去,他一定不开心。”
上官浅捏了捏手里的麂皮囊袋,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呼吸,跟了上去。
天色渐沉,云为衫从房间出来,宫子羽还在原地等着她。
她耽搁许久,他没有一丝不耐烦,正惬意地接住一片银杏叶,柔声问:“有东西忘记带吗?”
云为衫摇摇头:“让执刃久等了。我们走吧。”
宫紫商和金繁走在前面。身后静悄悄的,宫紫商偷偷回头瞄他们,发现两人都有些拘谨。
“啧啧啧啧,光天化日,鱼水之欢。”宫紫商咂巴嘴。
金繁头疼:“真不是这么用的!”
宫子羽在云为衫身边默默地走路,也不多说话,只偶尔让云为衫留神台阶。
宫紫商看着,一脸的语重心长:“真是好一对金童玉女,我竟然有点伤感,怎么说呢,有一种儿大不中留的感觉。”
金繁:“我觉得你在占执刃便宜。”
“你说什么呢!宫子羽虽然帅,但他是我弟,不行的!而且,我只会占你便宜。”
一边说着,宫紫商一边将小碎拳头砸在金繁健壮的手臂上。
金繁快步朝前走去,宫紫商紧追而去,两人吵闹着跑出了女客院落的大门。
宫子羽想着要说点什么,他看着前方打闹的背影:“紫商姐姐说话向来口无遮拦,你不用介意,她为人很好,心地善良。”
然而云为衫低着头,似乎没有听见。
宫子羽:“云姑娘?”
云为衫抬起头,有些局促地笑了笑,接过宫子羽的话:“大小姐性格挺好,没有架子,与谁都亲近,我喜欢听她说话。”
“那你完了,被她缠上,你以后有得烦了。”
云为衫继续低下头,若有所思的样子。
昏暗的暮色照着一条深邃而幽长的走廊,宫远徵带着上官浅来到角宫。
别的地方已早早点灯,唯独这里不同。上官浅沿路留意,发现偌大的庭院空无一人,门廊下暗沉一片,安静、幽寂,和宫门里其他地方人头攒动之景非常不同。
宫远徵看着她的表情,似乎明白她在想什么:“是不是觉得人很少?”
上官浅讶异:“徵公子真厉害,能读懂人心。”
宫远徵继续往前走:“哥哥喜欢清静,除非召唤,平日里下人都不会主动出现。日常清扫打理也都是挑选哥哥出门的时候。”
面前露出紧闭的门,窗户也合着,在很快黑下来的天色中,连一丝阴影也不露。
“哦,这样……宫二先生在正殿吗?我想,是不是——”上官浅探头打量,正欲往前走。
宫远徵突然上前一步,拦在她面前。
“这么急?”
上官浅不免觉得好笑:“初来角宫,理应要先跟宫二先生问安才是,基本礼数还是要的吧?”
宫远徵依旧没有让开的意思:“我哥待你真好,怕你在女客院落里受冷待,早早让我接你回来。我还从未见过他对哪位女子如此上心。你迟一点去打招呼,他也不会怪你。”他的语气带着连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愠色。
上官浅脸微微红了起来:“宫二先生眷顾,小女不胜感激,也就更不能失了礼数。徵少爷为何拦我呢?”
“我就是好奇,你究竟有什么魅力,能让我哥突然起意,与你定亲。”宫远徵眯起眼睛,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漂亮的女人会哄人,也会骗人。”
“多谢徵少爷夸奖。”上官浅微微一笑。
宫远徵愣住了。
“不过……”上官浅继续说,“我和云为衫的身世,宫二先生已经派人核查过了。”
“他们查的方法和我查的方法不太一样。”
少年促狭地一笑,边说边从腰间悬挂的短嘴壶里倒出一只黑色的有些恐怖的虫子,两指轻轻捏着,突然举到上官浅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手上已经带上了一副非常薄的手套。
“这是什么……”上官浅受惊,往后退了一步。
宫远徵英气逼人,眉间没有完全褪去少年的稚气,所以此刻那黑虫在他手里扭动,让他显得更是兴奋:“刚刚你不是说我能读懂人心吗?那我就查查你的心……”
他拿着虫子靠近,上官浅眼神一凝,本能地做出闪避的动作,迅速退开三步。
下盘很稳,脚步轻盈。
宫远徵怔然:“你会武功?”
“我没说过不会啊。”她面带无辜。
宫远徵抬嘴一笑,脚下一步步逼近:“这么害怕?”
上官浅却说:“我不是怕你查,我是天生怕虫子……”
“把虫子放手心里,你若是说谎,它的毒牙就会毫不留情地扎进你皮肤里,一个时辰便会肠穿肚烂。”宫远徵舔了舔唇,“敢吗?”
上官浅闻言,脸色有些僵硬。
宫远徵:“你不敢?”
那黑虫被捏着身躯,弯曲的节状肢体和毒牙若隐若现。顿了顿,上官浅深吸了一口气,毫不犹豫地伸手拿起那只虫,放在自己的右手心里捧着。
离开了桎梏的虫子开始扭动,上官浅的手不停颤抖着,仍然哑着声音说:“我对宫二先生真心实意,绝无二心……”
那黑色的虫在上官浅手里只是微微蠕动了一下,就没有别的反应了。
宫远徵冷眼看她,明明很害怕的样子,脸色苍白,捧着虫子的手还在发抖,但是为了证明自己,眼神里却是那样倔强和果敢。上官浅眼眶发红,已经隐隐有些泪光。
宫远徵沉默下来。
“徵少爷不信我,也应该信宫二先生看人的眼光。”上官浅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
这句话似有奇效,宫远徵被她说动:“说得也是,来日方长。”
他拿回上官浅手里的虫子,放进自己的小瓷瓶里。
见那可怕的黑虫被收,上官浅松了一口气,若无其事地问:“这虫子究竟是何物,竟然能够识人谎言?”
宫远徵有些顽皮地笑了笑,冷冷的脸上突然恢复了难得的少年气:“骗你的,这不过是一味药引罢了。世间怎么可能真有能窥探人心之物,如果有,早就被人摧毁了。”
“不是应该视若珍宝吗,怎么还会摧毁?”上官浅奇怪。
宫远徵:“世人皆称追逐真相,却总是逃避面对。世人皆称鄙视秘密,但每个人都有秘密。深渊有底,人心难测。这人心啊,是天地间最经不起试探的东西了……”
少年的话让他看上去多了几分老成和深不可测。
上官浅敛起神情:“我可以去见宫二先生了吧?”
宫远徵:“哥哥晚上从不见客。我先送你去客房休息,稍后下人会把晚饭送去你房间。”
“多谢徵公子。”
入了夜,但烛光幽微,仿佛这里的主人喜好寂静,连光都不太能透穿晦暗。
宫尚角坐在桌边,独自一人吃着晚餐,明灭的烛光把他的眉眼映照得更加孤独。
上官浅回到她的房间,显然房间已经被安排和打扫好了,桌子上摆满菜肴,但她没有动筷子,而是先拔下头上的银发钗,放到食物里测试。无毒。
她十分谨慎和敏锐,在房间里四处查看,打开抽屉,抚摸床面,推开窗户,观察窗外的方位……
宫远徵回到徵宫,脱下外袍,摘下手套,把一小杯冒着雾气的茶盏放到一个温箱里。里面有几朵白色的莲花一样的植物含苞待放。他房中的植物比寻常的都要绮丽而诡异一些,浇灌和栽培方式也大有不同,他盯着它们发呆。比起捣鼓暗器和毒药,他对待这些脆弱的花草异常地小心翼翼和温柔。
与之不同的是,羽宫光线明亮,炭火也烧得旺。
云为衫的厢房陈设典雅,看得出花了几分心思。她拆下头上的发簪,稠密漆黑的头发披散下来,眉宇那股清冷的气息减弱几分。
门外有些嘈杂,宫子羽正在庭院里看着下人将他的私人物品搬进从前宫唤羽的房间。有仆人拿着宫唤羽的衣服过来问他:“执刃大人,前少主的衣物……”
宫子羽抚摸着哥哥的袍子:“都好好收纳起来。”
他经过云为衫的房外。
云为衫刚好在脱外衣,听见门外的脚步声,悄无声息地拿起桌上切水果的小刀,藏在手心里。宫子羽看着窗上映出的剪影,见那影子脱下外袍,他有些脸红,别过脸去,匆匆离开。
打开门,云为衫只见到宫子羽走远的背影。
徵宫里,宫远徵起身,习惯性地反手摸向腰间的麂皮囊袋,然而,空空如也。
少年锐利地抬眼,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砰的一声。正在吃饭的上官浅突然听见门猛地被撞开,数个侍卫强闯进来,开始在房间里翻查东西。他们身后是一脸阴沉而面露怒气的宫远徵。
上官浅起身,震惊道:“徵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我身上的暗器袋不见了。”少年用怀疑的目光盯着她,他的凶险只藏在眼里,语气算得上心平气和。
上官浅摇着头:“我不明白——”
“你不用明白。给我搜。”宫远徵下令。
很快,一地狼藉。
上官浅咬着唇,声音急促:“徵公子?!你!这样不合规矩吧?!”
“没做贼就别心虚,否则,你就有问题。”宫远徵似笑非笑的模样让人心中发凉。
上官浅面若寒霜,厉声道:“我没有问题,但我有尊严!”
夜色被惊动,长廊里都亮起了灯,门外传来一声接着一声下人们的声音。
“角公子……”
“角公子……”
话音未落,门口,一身便袍的宫尚角出现。他低眸敛目,黑衣上带着外面夜色的冰凉,发带微乱,森然的目光逡巡了一圈。
“发生了什么?”扰了他的安静,他的声音隐隐带着不悦。
宫远徵看向了哥哥,再转过头时,他的脸色倏忽变了。
刚刚还一脸寒霜的上官浅,竟然转瞬间热泪盈眶,双眼通红。她咬着唇,似乎连嘴角都在颤抖:“徵公子的暗器袋弄丢了……他说要搜我的房间……”
宫尚角皱起眉头,显然也觉得不合理。
宫远徵急道:“哥哥,我去接上官浅的时候,暗器袋还在我腰上,但现在不见了。”他早已想通,“在女客院落时她突然摔了一跤,伸手扶了我的腰,我当时没反应过来。现在想来,就是那个时候,她偷走了我的暗器袋。”
“我偷你的暗器干什么,我又不会用。”上官浅反问。
宫远徵却不理她,一脸兹事体大:“哥,我的暗器和宫门对外出售的那些不一样,构造、毒性全然不同,如果被别人拿去研究,这些暗器的威力和秘密都会暴露……”
宫尚角依旧平静,问:“上官姑娘到房间后出去过吗?”
门外仆人立即禀报:“回角公子,没有出去过。饭菜都是送到房间里的。”
桌面上还摆着动了一半的膳食,宫尚角看向四周:“那就再搜一下。”
侍卫们开始继续搜查。
里里外外都被翻了个遍,任何角落都没放过。
片刻之后,侍卫们无功而返,其中一个侍卫禀告:“角公子,徵公子,没有搜到暗器袋。”
上官浅低声地吸气,擦掉眼眶里的眼泪,抿着唇,没有说话。
宫远徵转向她,声色俱厉:“那就在她身上。搜!”
侍卫朝她靠近。
上官浅委屈地抬起头,但倔强地说:“角公子,你挑选我做新娘,是真的想和我成亲吗?”她眼里含着泪,坚持忍着不让它掉下来。语调可怜,眼神单纯而无暇,几乎把示弱发挥到了极致。
一向杀伐果决的宫尚角竟然有了片刻的犹豫,直到宫远徵给了他一个斩钉截铁的眼神。
这个女人会变脸,她的无辜都是装的,宫远徵内心笃定。
宫尚角目视前方,有些无情:“上官姑娘,委屈你了。”
他说完,一个侍卫走过去,手伸进上官浅的衣襟里。
上官浅闭上眼睛,两行眼泪掉了下来。
很快,侍卫停下了动作:“找到了。”
宫远徵的嘴角微微扬起,宫尚角的目光随即变得冰冷。
侍卫转身,捧起手,只见手心里放着一个红色的锦囊,一枚白色的玉佩已经被拿了出来,摆在锦缎之上。
宫尚角看着锦囊和玉佩,脸色变了。
“不是这个……”宫远徵有些慌神,像落入了某个隐秘的圈套,“而且,这个锦囊里本来不是这个玉佩……是——”
“够了!”
黑衣下伸出修长的手指,宫尚角抬手冷声打断他。
宫远徵:“哥!”
突然,门外传来侍卫通报的声音。
一个侍卫跑进来,低头行礼,双手把麂皮暗器囊袋托在手上,平举到宫远徵面前。
宫远徵瞪大了眼睛。
“徵公子,执刃大人在河边捡到了您的暗器囊袋……”
房内烛火明灭,照出了上官浅脸上那一汪楚楚可怜的水光。
一个时辰之前。
上官浅离开女客院落,在其他人视线的盲角,从背后给云为衫比出了“三”的手势。
云为衫在上官浅的房间地面上四处搜看,却没有发现任何标记。
河岸边,宫远徵倾身去拿上官浅左手的红色锦囊,上官浅企图将囊袋放回他腰间,却没有成功。她趁宫远徵转身离开,迅速将袖里的囊袋丢进了路边的草丛,然后捡起路边的石子,摆出了一个三角形,最尖锐的那个角指向了囊袋的位置。
这是无锋的信号标记。
无锋训练室,寒鸦肆给云为衫上课。
寒鸦肆比画出“三”的手势,然后在面前的桌子上摆出三颗围棋棋子,其中,两颗棋子挨得很近,一颗棋子离得很远。
寒鸦肆:“三角标记,用来给同伴留下信号,指示方向或藏匿物品的所在。”
云为衫侧过目光,朝着尖角指向的方向,找到了地面放着的鲜艳苹果。
云为衫跟着宫子羽走出女客院落,她低着头,沿路乱石嶙峋,她没有听见宫子羽和她说话。
宫子羽:“云为衫姑娘?”
脚下突然踩到一颗尖锐的石子,硌得有些生疼,云为衫突然抬起头,有些局促地笑了笑:“大小姐性格挺好,没有架子,与谁都亲近,我喜欢听她说话。”
她露出笑容。宫子羽转身之后,云为衫移开脚面,脚下的三颗尖锐的石子指向了一旁的草丛。
云为衫抬起手,叫住宫子羽:“羽公子,你的东西掉了。”
宫子羽转身,看着云为衫手里的囊袋,本来还在微笑的他脸色凝重起来。
冬夜的寒风刮过,让胶着的氛围松动了几分。
侍卫战战兢兢地汇报:“我刚去了徵宫,下人们说您在角公子这里……执刃大人吩咐我一定要送到徵公子手上……”
脸色已经涨得通红的宫远徵拿过囊袋,抬起手飞快地给了侍卫一个耳光:“你下次再在我面前叫宫子羽‘执刃大人’,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做药。”
宫尚角的声音突然提高了音量:“都下去吧。”
一种不寒而栗的气息突然散开,所有人都自觉退避三舍。
房间里只剩下宫远徵、上官浅和宫尚角三个人。
“远徵弟弟,给上官姑娘赔个不是。”打发掉所有人,宫尚角给宫远徵留足了面子。
宫远徵咬牙切齿:“哥!我——”
宫尚角突然转头,冷冷地看着宫远徵。
宫远徵不再说话了,他憋得面红耳赤,最终还是低下头:“上官姑娘,错怪你了,抱歉。”
“你先回去吧。”
宫远徵想分辨,但是他看着宫尚角没有表情的侧脸,还是转身走了。
剩下两个人的房间里,上官浅的手轻轻地抓着自己的衣领,刚刚被侍卫搜身的委屈依然停留在她脸上。
宫尚角把手中的锦囊和玉佩递给她。
上官浅抬头,想观察他看到这两样东西的反应:“角公子不用还给我,这本来就是我想给角公子的礼物。”
两人面对面,如今已经有了开门见山的机会。
宫尚角的表情莫测:“我一直想问你,这块玉佩哪儿来的?”
“原来宫二先生已经不记得了,这本就是您的玉佩。”上官浅露出淡淡的失落。
宫尚角靠近她:“我自己的玉佩我当然记得。我问的是,这块玉佩,哪儿来的?”
噼啪一响,是蜡烛迸出了一点火星,两个人同时顿了一顿。
长廊穿堂而过的寒风凛冽。
宫尚角从上官浅房间出来,走了几步,在转角看见了抱着双手依然面带怒意的宫远徵。显然,他还是气不过,在等宫尚角出来。
宫远徵急于证明:“哥,我的暗器囊袋不可能会那么——”
“——不可能会那么轻易松脱。”宫尚角几乎异口同声地接下了他的话。
宫远徵愣住了。他很快看见宫尚角眼底蔓延了一层寒冰,但嘴角仍然挂着少许未知的笑意。
“但刚刚你也看见了,你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就算我愿意相信你,其他人也不可能相信你。”
宫远徵低下头:“你相信我就行了。”
“我当然相信你。可是,弟弟,刚刚那一局,你确实输了。”
这句话让少年愤怒急躁的情绪很快冷静了下来,在喜怒难辨的哥哥面前,他意识到:“嗯……我太草率了……”
宫尚角屈起手,指尖像磨蹭着爪牙一样不易察觉地摩挲了一下。
“你知道狮子靠什么捕食吗?”
“尖牙利爪。”宫远徵盯着他冰冷修长的手指。
“不对。”
“靠群狮齐心?”少年又试图回答。
宫尚角:“靠耐心。”
“耐心?”
“狮子在没有绝对把握之前会卧于草丛中静如磐石,没有百分百的把握,绝对不会行动,否则一旦惊动羊群,就会一无所获。如果有一只狮子像你刚刚那样草率的话,那它当天就只能饿肚子了。更糟糕的是,它可能会被其他狮子孤立、放逐。”
宫尚角语调平和,慢条斯理,仿佛在告诉面前的人如何才叫耐得住性子。
宫远徵点头:“明白了,哥。”
“你明白什么了?”
“事情比我想象的更加复杂。”
宫尚角低喃:“也比想象中更加有趣。”
声音很低,宫远徵没有听清,而宫尚角已经恢复如常:“对了,你回去把暗器囊袋里的所有暗器仔细检查一下,若我没猜错的话,你的暗器已经被人动过手脚了。”
“哥哥的意思是?”
寂夜里,他留下一句,如同金石激起风霜巨浪:“宫门之内,还有无锋。”
房中焚着香,热茶已经凉了,宫尚角坐在桌前,借着烛光,看着手中的玉佩。
清玉润手,仿佛还带着女子隐隐约约的香粉味,上官浅的声音回荡在他耳边。
“原来宫二先生已经不记得了,这本就是您的玉佩。”
“我自己的玉佩我当然记得。我的问题是,这块玉佩,哪儿来的?”
他闭上眼睛,神情在朦胧的光影中难以分辨,像是出了神。
回忆里,同样的冷夜,一条狭长的小巷里,上官浅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她的面前,一群欺负她的人影乱晃。
宫尚角打马而过,挥舞鞭子,鞭声响亮,伴随着周围四五个流氓发出的惨叫。
流氓们挣扎着逃跑。
宫尚角面无表情地低头,只看了上官浅一眼,然后一骑绝尘而去。
一枚玉佩遗落在地上。上官浅捡起了地上的玉佩,看着那个黑色的人影消失在夜里。
刚刚在上官浅的房间内。她低眉顺目:“四年前的上元灯会,我半路遇到歹人,恰好宫二先生路过、解救,这枚玉佩就是您当时掉的。我一直都想报答这份救命之恩……”
“不用报答。”宫尚角听完没有什么反应,陈述事实一样平淡如水,“我只是解决挡路之人,并非专门救你,碰巧罢了,上官姑娘无须挂心。”
上官浅试图一点点靠近他,像捧着幽微冷寂的火把走进风雪之中。
“就算宫二先生是无心所救,但对我来说,却是保全了女子最重要的清白。我本就心属宫二先生,只是以前不敢奢望,觉得与你是云泥之别,但没想到现在能与宫二先生成亲……”
面前的女子衣着单薄,但她的体温和眼神是暖的。
宫尚角依旧冷漠,他纠正道:“是订亲。”然后用余光看她,意有所指地提醒,“宫门很大,不要乱走,记得待在自己该在的位置——正确的位置。不要选错路。”
上官浅眼里有什么熄灭了,她低下头:“都听角公子安排。”
宫尚角用手指抚摩了温润的玉佩,然后把玉佩系在腰上。
夜深人静。
宫子羽躺在床上眉头紧锁,额上有些细密的汗,明显睡得很不安稳。
另一间房内,云为衫小心地打量着房间四处,用手抚摸床被。她推开窗,看向窗外,院落里有侍卫提着灯笼持刀巡逻。
远处的树梢上还有隐蔽的木台,上面有人背着弓箭,注视着一切。
云为衫低头,默记于心。
宫子羽浑然不知,还在睡梦中,他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梦里的人影纷乱。
他的梦里,是七岁的自己捧着糕点跑到小宫远徵面前。
那时候宫远徵更小,小人儿噘着嘴,一脸的嚣张、高傲。
他有些讨好地说:“这是紫商姐姐给我的糕点,特别好吃,我给你这个,你把你的小蝴蝶给我看看,好吗?”
那半大的小人儿恶狠狠地拒绝他:“我不要。”
“爹爹说,我们是兄弟,兄弟之间就是要给对方最好的东西呀。”
小宫远徵转身就跑:“我才不和小野种做兄弟。”
他只是想要看看他的小蝴蝶,他却骂他是“小野种”。
跑远的小宫远徵突然被一块糕点砸中了后脑。
七岁的他也学会了气汹汹:“我不是!我哥说了,我不是!”
已经记不清天气有多冷,他小小的脸上都是泪痕,他委屈地跑回去,一把闯进母亲的怀里。
然而母亲的身上并不是暖的,他还是执拗地紧紧抱着母亲,哭着说:“娘……他们说我……说我是……”
母亲的脸在梦里已有些朦胧了。
依稀可见面容秀丽,头上的钗环素雅却难掩端庄的气质,就是眉宇间有一丝清冷,神情淡漠,似乎对任何事物都漠不关心,只望着窗外沉思。
母亲没有低头安慰他,只淡淡地说:“男孩子怎么可以动不动就哭?”
见他还在抽抽搭搭地啜泣,母亲拿来一副面具,戴在他脸上。面具的彩釉明亮,油光水滑,上面勾勒的线条精致、用心,把他的小脸盖得严严实实。
这时,母亲才注意到他手背上有擦伤。
“受伤了,要记得去医馆。”
“我才不要去徵宫,宫远徵说我是野种,我不想和他玩。”
母亲听了,精致漂亮的眉眼恹恹的,她没说话,起身走开。
他听不到面前人的声音了,于是摘下面具,喊着:“娘!娘!”
没有人回应,似乎是下了雪,那抹纤弱的背影始终没有停下,他哭得更伤心了。
终于,气氛缓和了一些,原来是一双大手抱起他,年轻的父亲温柔地把他揽入怀里。
“谁惹你哭的,让爹爹狠狠责罚他。”
他早就不记宫远徵的仇了,只是奇怪地看着母亲的身影消失在雪中。
“爹爹,娘为什么不理我?”
可他的父亲也苦笑:“这个爹爹就帮不了你咯,因为你娘亲啊也不理我。”
后来,他长高了些,坐在羽宫大殿门口台阶上,身上披麻戴孝,眼泪汪汪。
母亲离世了,好像就是香消玉殒在某个稀松平常的雪天里。
哥哥宫唤羽在他茫然无措的目光中坐下来。
“唤羽哥哥,我没有娘了……”
他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但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出来。于是他从怀里掏出那副油彩还很鲜亮的面具,乖乖地给自己戴上。
哥哥好奇地看着他:“这是什么?”
他的声音闷闷地从面具下传来:“母亲说,男孩子不可以动不动就哭,哭了会让别人知道你很软弱,会更爱欺负你。想要哭的时候就把它带上,这样就不会有人看到我哭了。”
哥哥心疼地握住了他的手。
“哥,你和爹爹也会死吗?”
他在比他的脸大上一圈的面具后窒闷了几分,他害怕,恐惧,不肯钻出来呼吸。他生怕哥哥和父亲也会在他面前消失。
“不会的,哥哥和爹爹都身强力壮,我们会一直陪着你,保护你。”
手背上的力量很坚定,轻柔而温暖地拍着他。
然而,倏忽之间,一抹血色模糊了那些画面。宫唤羽和宫鸿羽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
宫子羽满头大汗,从睡梦中惊醒。
多少次了,他睁开眼还沉浸在梦里,情绪汹涌得可怕,眼里都是泪。
不知几更,蜡油浅了一些,烛芯烧得很长。
云为衫埋头伏案,在纸上书写着什么。写完后,她迅速把纸叠起来,贴身藏好。
她脚步声很轻,低头琢磨了一下,悄悄走到门口,仔细听了听门外的动静,确定无人。然后,她拉开门,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
然而她刚走了几步,就听见有人叫自己。
“云姑娘。”
云为衫愣住了,只能停下,转身看着宫子羽。
“这么晚了,云姑娘怎么还不睡?”
他并没有奇怪她半夜出门,只是带着关切的语气问。
云为衫神色自如地反问:“执刃不也没睡?”
台阶上,宫子羽和云为衫并肩坐下。
花圃里的花被风摧得折了腰,但依然有香气,氤氲在冬夜里,久久不散。
“是不是换了新地方睡不习惯?我可以让下人给你准备点安神汤药……”
云为衫莫名地轻轻一笑。
宫子羽有些尴尬,他强忍着,问道:“我是说错什么话了吗?”
云为衫看着宫子羽额上未退的冷汗:“执刃明明自己也睡不着,却还操心是不是要帮我准备安神汤药。”
换宫子羽突然沉默了。
“我是说错什么话了吗?”云为衫学着他刚才的样子。
看云为衫模仿自己,宫子羽原本皱在一起的眉眼稍稍舒展开来。
“我睡不着,也是因为换了新的地方。”
云为衫奇怪道:“你不是一直住在羽宫吗?”
“他们说我现在已经是执刃了,让我搬到之前哥哥住的房间。”他笑起来,但笑容里又带着忧郁,“但里面都是哥哥过往的痕迹,布置、陈设完全没变,感觉他并没有离开……”
人留下的痕迹或许很快就会消失了,衣服会陈旧,物件会损坏,在岁月里更替,然而一个人留在心里的回忆和念想又需要多久才能被抹去?
云为衫心中一个看不见的角落同样跟着颤动了一下。她看着宫子羽年轻的脸庞,然而他的肩膀上已经扛起了超越他年纪的责任。
见宫子羽额际的汗久久没被冷风吹干,云为衫拿出了手帕。
“入冬了,夜里很凉,执刃大人却满头是汗……做噩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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