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宫里,一片沉寂,墙角檐下,似无声地飘着一层黑雪。上官浅轻步走到窗边,透过窗户,看着房间内沉默不语的宫尚角。
一向老谋深算的宫二先生在雾姬夫人面前栽了跟头,不难受是假的。上官浅觉得越是此时,他也需要安慰,但安慰的距离与火候需要合理拿捏,窗外注视两眼最适宜。
此刻房间内,宫尚角冷竣眉眼中,却少有地流露出一丝柔情,安坐在椅上,端详着手上的一块老虎刺绣的手帕,陷入回忆之中。
那一年,泠夫人怀孕已有八月,正在房内缝制婴儿的肚兜,七岁的他陪在母亲身边。泠夫人拿起一个小老虎和小兔子的刺绣图样给他选。
泠夫人轻声问:“喜欢哪个?”
他抬眼看了下母亲说:“小老虎。”
泠夫人摸着肚子,开心地笑着,他也跟着笑。
泠夫人摸着他的头:“你这个哥哥以后可要好好照顾弟弟呀。”
他点点头,提高了声调:“那当然!”
后来他十四岁,正在院子里练功,七岁的弟弟宫尚朗跑过来,他赶紧停下动作。
弟弟指着他腰间的短刀,说:“哥哥,我也要练刀。”
他摇着头,学着长辈的模样反对:“你年纪还小,会伤着自己。”
“哥哥,哥哥……这把短刀好看……”
无奈之下,他只好把短刀的刀鞘给弟弟玩。他笑着,满眼喜爱疼惜地看着弟弟。
注视着宫向角的上官浅,突然感觉自己也在被人注视,便转身从楼梯上走下来,看见停留在庭院里的宫远徵。
上官浅欲笑未笑,问:“你怎么还没走?”
“这里是我家,我为什么要走?”。不知道为什么,一向说话硬气的宫远徵此刻竟显得底气不足,语气中莫名多了一分孩子式的委屈。
“那——角公子为何一直看着手上那块老虎刺绣如此出神?”上官浅直接抛出问题,她直觉那块刺绣手帕连着宫元徵的软肋。
“那是他弟弟的……”
“就是刚才徵公子提到的那个‘朗弟弟’?”
宫远徵一皱眉,他挑了一眼上官浅:“你怎么每次都能听到我们说话?没事儿就趴墙角,是吗?”
上官浅面对责问,非但无愧,反倒夸张地点了点头,“那你应该问问自己是不是来角宫有点太勤快了。你自己的徵宫不舒服吗?我找未来夫君天经地义,倒是你,天天缠着你哥。马上就要成年了,赶紧娶个媳妇儿吧。”
宫远徵被噎了一下,说:“少管我!”
“没关系,你不告诉我,我回头自己问他。”
“你别去问!问了就又勾起哥的伤心事……”宫远徽少见地服了软,语气里带着迟疑。
“什么伤心事?”
宫远徵想了想,还是道:“哥哥曾经有个亲弟弟……疼爱的弟弟……”
“角公子最疼爱的弟弟不是你吗?”
宫远徵的眉心皱了一下,上官浅第一次在这个乖戾少年脸上看见一丝脆弱和悲伤:“在哥哥心中,没人比得上朗弟弟。”
“我怎么没见过朗弟弟?”
宫远徵露出愤恨而悲伤的表情:“十年前,他与泠夫人都被无锋杀了。”
上官浅有些意外,不说话了。
宫元徵回过神来,语气变得严厉:“总而言之,你别胡乱打听了。”
宫紫商停止了自己的武器试验,回到自家府邸。人未进院,便听到一阵叫喊声,料想是同父异母的弟弟宫瑾商在玩闹。
果然,她刚进庭院,便见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举着一个拨浪鼓急匆匆地跑了出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丫鬟,前呼后拥。
“瑾商小少爷,您慢点。”
话音刚落,宫瑾商就撞到宫紫商的腿,宫紫商腿一疼,“哎哟”了一声。
小少爷摔倒,拨浪鼓滚落地上,身后的丫鬟大惊失色,连忙扶起宫瑾商,紧张地检查起来:“小少爷,您没事吧?”
宫紫商捡起地上的拨浪鼓,抚了抚上面的灰,笑着递给宫瑾商。
丫鬟确定宫瑾商没有受伤,这才看了一眼宫紫商,敷衍地行礼道:“宫主。”
宫瑾商一把夺过宫紫商手里的拨浪鼓:“小偷!还给我!”
“明明是你撞到我的。”本来宫紫商是不想与孩子计较的,但看到丫鬟们的态度,她立即就明白宫瑾商的娘亲又在父亲面前嘀咕自己了,父亲肯定又当众表达了对自己的不满,于是便蹲下来,平视宫瑾商,“而且我是你姐,你不可以对我这么没有礼貌。”
宫瑾商不屑道:“哼,你才不是我姐呢,娘亲最讨厌你了。”
宫紫商语塞:“因为你娘不是我娘啊……但你父亲总归是我父亲吧,所以我们还是姐弟。”
宫瑾商噘着嘴:“但是父亲也说不喜欢你呀!”
宫紫商感觉,有些难受,说不出话来。
丫鬟拉着宫瑾商走了,他一边走一边哼哼道:“她算什么宫主呀,我才是商宫的宫主!父亲等我长大了,她就得把宫主之位还给我了!哼!”
不知怎的,宫瑾商突然原地膝盖一软,又摔倒了,哇哇大哭。
丫鬟吓到,赶紧抱起来,一边哄一边说:“哎哟,小少年,不哭不哭,我现在就带你去医馆……”
宫紫商身边一个小厮打扮的下人突然冒了出来,是小黑,他眼睛亮得出奇,嘴角带着一丝坏笑。
小黑问:“大小姐还满意吗?”
宫紫商疑惑:“什么满意?”
小黑指了指刚才离开的宫瑾商:“我让他下跪道歉了啊。”
宫紫商恍悟,捂着嘴笑起来:“原来是你搞的鬼。”说完又微微叹息,拍了拍小黑的肩膀,“还好有你,小黑。”
小黑趁机抱怨:“那可不?我可是时时念着为大小姐鞍前马后哈。但大小姐你最近都把我忘了,也不来和我做研究了。哎,老是追着那个男人跑……叫金繁是吧?呵呵,我可记住他了。”
宫紫商两手一摊:“你刚才也看到了,我虽然现在负责商宫事务,但大家也根本都不重视我,就算我研究出了更好更厉害的武器,有用吗?父亲还是不会多看我一眼……还不如对金繁好呢,至少金繁对我是真心实意……”
小黑耸耸肩:“有吗?反正我没看出来,我只看到你对金繁穷追猛打。”
宫紫商叹了口气,陷入回忆之中。
那一年,她生病,趴倒在研究室的榻上,发着高烧。她睡得迷迷糊糊,不时咳嗽几声,嗓音十分嘶哑。
金繁这时候提着一篮水果从二楼的后门下来,他一边下楼梯一边说话。
“大小姐,羽公子说,这是今年的山梨,他知道你喜欢吃,让我拿了一篮给你。”
金繁走下楼梯,发现了躺在床上的她。
金繁一愣,用手探她的额头,微微皱眉。
“你发烧成这样了,怎么没个人照顾啊?下人们呢?”
她虚弱得不想说话,咳嗽了两声。
金繁顾不得礼数,直接抱起她,往医馆的方向奔去。
“我带大小姐去医馆。”
她在金繁的怀里,看着金繁着急的脸,有些感动。
从医馆回来,金繁端了药来,她看了一眼那漆黑的汤汁,又闻到那清苦的味道,眉头直皱。
她说:“实不相瞒,我已经好了。”
金繁把药推到她面前:“话不多说,你把药喝了。”
“恕难从命。”
“命不由你。”
“我命真苦……”说完,她双手交叉抱胸。
“你不是应该挡嘴吗?你这是在挡哪儿?”
她一手捂嘴一手捂胸,换了个姿势。
金繁叹了口气,说:“那你等我一下。”
很快,金繁用小刀切开一个梨的上半部分,削果皮,掏果核,极薄的梨皮如长带,细腻洁白梨肉如脂玉,梨盏做成,香气飘溢。
金繁把盛放着药汁的梨碗递给她:“想吃你最爱的山梨吗?那顺便把药也喝了……”
她看着金繁的巧思,有些触动,她喝了一口药,看着金繁笑:“苦中带甜,甜中带苦,原来,这就是话本里说的爱之甘苦、情之滋味……”
金繁眉头一紧,笔直地站起来:“告辞!”
宫紫商从回忆里回过神来,对小黑摆摆手,挺了挺腰身。“哎,你年纪还小,男女之情岂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的……”
“又乱说,我明明比你大。”
“你除了胆子,哪里比我大?你一个厨房管杂事的下人,又偷偷跑来这里,被人发现你完蛋了你。”
“你这么久不找我,那只能我来找你啦。”小黑丝毫不吃吓唬。
宫紫商摆摆手,长叹一口气道:“最近宫门里乱得很,发生了好多可怕的事情,我且惊且怕且烦躁。”
小黑的表情严肃起来:“那你和我说说,我帮你压压惊。”
宫紫商看看四周无人,这才点点头,抬起一条腿放在花坛栏杆上,一边像个老年人一样弯腰压腿压筋,一边说:“好,一边压一边说。”
小黑一边无语,一边很顺从地抬起腿,跟着压腿。
宫紫商:“事情是这样的……”
暮色四合,羽宫的仆人亮起院落的灯。灯光初透娟纱,先闪出橘红,而后才散发出银黄色的光芒,由朦胧变得清晰。
宫子羽自从悟到用刀要领后,练习更加勤快。此刻一套刀法结束,他伸手下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狐狸毛沉思着。
不远处,金繁持刀而立,在暮色里一动不动。他背对着宫子羽,眼光六路,耳朵却在听着刀风,丝丝分明地感受着他突飞猛进的内力,直到他长刀收鞘,宝刃嗡鸣。
宫子羽盯着金繁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金繁。”
金繁缓缓回头:“执刃大人。”
“雪公子和我说了,你曾是红玉侍。”
金繁片刻惊讶之后,又恢复面无表情的样子,目光看着地面:“都过去了。”
夜色弥漫,灯火微漾,金繁低头无语,脑海里却浮现出了过往。
那一年,他被从后山带到羽宫。
宫鸿羽看着站在面前的他:“金繁,从今日起,你正式成为前山的绿玉侍卫。”
他点头:“是,执刃。长老们已经让我立下重誓,不再踏足后山半步。”
宫鸿羽轻轻叹息,叹息中带着惋惜与重托:“你可后悔,放弃红玉侍的尊贵身份,甘愿成为我儿子羽的贴身侍卫?”
“不后悔。我从小就是孤儿,漂泊无依,是宫门给了我安身之所,不管红玉侍、绿玉侍,都是为宫门效忠。”
“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人,那么,我也让你立下重誓,你可愿意?”
他举起手发誓:“金繁发誓,此生竭尽全力守护羽公子,不惜生命,不死不终……”
金繁很快回过神来,重新打量着眼前的宫子羽,心里泛起一阵暖意。他觉得值,他未曾背叛誓言,子羽也未辜负期望,甚至刚才在他挥刀刹那,他看到了老执刃的身影。
宫子羽看着金繁,眼神里备受触动。
“我心里本来一直怨恨我爹……”
“解开误会也好,老执刃对你一直都是寄予厚望,别让他失望了。好好闯过三域试炼,坐稳执刃的位置,宫门需要你。”
宫子羽郑重地应了一声:“一定。咱们回屋,看看宫门地图”
回到房间,宫子羽走到书案前,看着摊在他面前的宫门地图,仔细研究着。自从他被任命为宫门执刃以来,研究地图成了常态,他忽然觉得自己对偌大一个宫家并不熟悉,他想借助这份地图思谋重托,理清思路,辨别忠奸,掌控全局。
门打开,云为衫端着一壶茶水和一盘精致点心走了进来。
宫子羽的笑仿佛一股溪流涌入眼眸,光华闪闪:“云姑娘,你怎么来了?”
“听下人们说,公子晚饭吃得很少,我怕你饿了,所以做了些糕点,也泡了汤茶,有助于安神。”云为衫一边说着,一边走去书案边,“本想去医馆拿几味安神的药材,但自从宫门戒严之后,远徵公子对医馆的药材领取限制了很多,所以只能在厨房找些现成的食材,泡了几朵合欢花给你。”
云为衫刚准备把东西放下来,就瞥见了书案上摊开的宫门地图。
她还没来得及细看,宫子羽就接过她手上的托盘,拉着她往桌子那边走:“别忙活了,过来一起吃,陪我聊聊天。”
云为衫坐下后,先摆好茶盏,倒了一杯茶放到他面着,观察着宫子羽的表情:“公子还在想兰夫人吗?”
“自小我总以为自己察言观色,善识人意,但我始终都没有看透父母的内心,还有我去世的哥哥……我好像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们,就象这宫家地图,我身在其中,以为了然于胸,实际上却并不熟识……”
云为衫安慰道:“公子骤然失去父兄,成了执刃,又需要短时间内三关试炼,宫门内还不断出现血光凶案,压力自是很大。”
“压力再大,也不能说累,不能怨苦,不能让人看出我力有不逮,否则那些躲在影子里的人就会趁虚而入。”宫子羽话语虽苦,语气却稳重坚定。
另一边,宫尚角房间里,黑暗依然。他没有点灯,一个人坐在角落的一把椅子上,整个人笼罩在阴影里,只有一双眼睛在月光下发出刀刃般的锐光。
此刻的他,像一只雕枭,高居林上,明察秋毫,既观察着猎物的一举一动,又体察着内心的风吹草动,雾姬夫人、宫子羽、金繁、云为衫、上官浅……如棋子般依次在眼前一一闪过。
一阵无由的懊恼袭来,宫尚角浑身一颤,终于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在对雾姬夫人这件事上,自己谋算不周,太过轻信。而且,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就是找不到,无能为力,无可奈何。他抓过一只茶碗,狠狠地摔到了地上,瓷与地板撞击,发出粉碎的声音。
羽宫里,云为衫和宫子羽对坐着。他品着汤茶,吃着糕点,像个安静的孩子享受着难得的夜宵,因为吃得投入,偶尔会咀嚼出声,每逢此时,宫子羽还不好意思地看一眼云为衫。
“那公子的累和苦,可以跟我说。虽然我笨嘴拙舌,不知如何安慰公子,但可以安静地听你倾诉,或者给你哼曲儿。”
宫子羽突然一笑:“你还嘴笨?分明是伶牙俐齿。不过,你就算是解语花,我也不想让你徒增烦恼。”
云为衫侧头看他:“既然公子都说我是解语花,哪有花儿嫌弃倾诉之人烦的?。”
宫子羽被她这句玩笑逗笑:“这你就不懂了,养花养草是门学问,若是对它们一味抱怨,它们可没法茁壮成长。”
“当真?”
“当然。你对着一杯水一直说不好听的话,水也会变得不清澈哦。”
“骗人的吧……”
“不骗你。所以呢,养花也一样。”
“那对花要说些什么呢?”
“要夸它漂亮、懂事、乖巧,夸她善解人意,夸她的眼睛像星星一样……”
“花哪有眼睛……”
宫子羽低头吃着糕点,小声低语:“我没有在说花哦……”
云为衫明白过来,他口中的“花”指的是自己,脸微微红了。随即,一股熟悉的热火从心口烧起来——那是体内的半月之蝇的毒痛。
宫子羽只道是花为衫害羞了,打趣道:“你的脸怎的这么红?”
云为衫感到自己浑身像火烧一样,心跳剧烈,呼吸困难,腹痛难忍。她按住肚子,怕被宫子羽看出异样,立刻起身。
“夜深了,公子早些休息吧。”说完,她立刻转身跑走。
宫子羽看着云为衫跑远的背影,用手指挠了挠额头:“真害羞了?”
宫子羽听着关门声,苦笑,低头吃手上剩下的糕点,嘴角挂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笑,他喃喃自语:“好甜……”
角宫宫尚角门前,上官浅站在房门外先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门内并没有回应。她想了想,还是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没人,也没有开灯,月光从门外照进来,影影绰绰。
上官浅小声试探:“宫二先生?”
她刚走了两步,脚下听见瓷器碎片的声音。
上官浅弯下腰,捡起碎片。
“放着。”
黑暗里突然传来宫尚角的声音。声音沉冷,犹如一把裹了霜的寒刃。
上官浅吓了一跳,手臂一颤,手指竟被划伤了。但她没说话,只是站起来,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宫尚角坐在角落里一把椅子上,整个人陷在黑暗里,刹那间上官浅产生了错觉:不似他坐在黑暗中,而仿佛这黑暗是从他身上发散出来的。
宫尚角往前俯了俯身子,月光照亮了他半张脸。
“你来做什么?”
“下人们听到摔东西的声音,都不敢贸然进来,怕惹怒了角公子。”
“那你就敢来?”
“我也害怕,但我想着公子再生气,房里也不能没个人伺候。而且我知道,宫二先生看着吓人,其实很温柔。”
上官浅说话间,宫尚角已经无声无息地走到她面前,他手上拿着一个药瓶和些许纱布。
“把手伸出来。”
“角公子怎么知道我划到手了……”上官浅话未说完,便把手从袖子里伸出来,指尖的血已经流了一手。
“气味,”宫尚角淡淡地说,“我在江湖走动多年,对血腥味最是敏感。”
说完,他将药瓶里的药粉撒在她手上。
“疼……”上官浅忍不住缩回手,但宫尚角抓着她,让她没办法挣扎。
上官浅红了眼睛,任由他抓着,他仿佛虐待她般,不断往她伤口上撒药,然后用力地用纱布包扎她的伤口。
“还觉得我温柔吗?”宫尚角语带戏谑。
“一点小伤而已。”上官浅眼尾泛红:“十指连心,疼就是疼,总要说出来的。”
“说出来就不疼了吗,说出来就能不药而愈吗?”
“不能。只是我小时候每次摔破了膝盖,母亲都会一边用嘴吹气一边帮我上药。她说,浅浅疼的话就告诉娘亲。每次我听到母亲这么说,我就觉得伤口没那么疼了。被人关心的感觉不好吗?”
宫尚角幽幽地说道:“小孩子的世界,和大人的世界不一样。江湖中,幸福和威望可以用来展示和分享,而痛苦和秘密则不可告人。所以人们经常陪他人一起欢笑,但很少有人陪着一起痛哭。”
“很少,但不是没有。”上官浅的语气依然倔强。“若是伤口掩埋在心底,自己一遍遍描摹,一遍遍触摸,只会变得伤痕累累。”
宫尚角盯着她问道:“你看过受伤的野兽吗?它们不会把伤口展示给别人,因为族群里容不下弱者。它们只会独自找一个阴暗的山洞,悄悄舔舐,等待康复,或者死去。”
“可人不是野兽。”上官浅看着为他包扎的宫二先生,边咝咝吸着冷气,便喃喃说道,“野兽没有心,但人有。心,总归要有一个栖息之地,倘若有人相伴,煮雪暖酒,即便不够光明、炽热,也足以度过心底的寒冬。”
“不是你心里的每一个人都会帮你温一壶酒。也可能,他会在你心上划下一道伤。”宫尚角包扎完上官浅的伤口,放开她的手,“明日去医馆。”
“这点小伤不要紧。”上官浅心头一阵欣喜。
宫尚角缓缓道:“我不是说这个。”
“嗯?”上官浅一时间不明白宫尚角所指
“你的手很烫,不像正常人的温度,要么生了病,要么中了毒。”
上官浅愣了一下,表情微微变了变,又恢复了甜美:“前几日受了风寒,有些发热。”
“吃药了吗?”
“没有。自从长老遇刺之后,出入医馆都需要徵公子的手令,领取药材更是严格。”
宫尚角取下腰间的一块令牌,递给她:“拿我的令牌去,让大夫按你的需求取药。”
上官浅:“这个令牌——”
宫尚角接过她的话:“在宫门内畅通无阻。”
上官浅心跳有些快,她慢慢地低头:“多谢大人。”
夜色沉沉,山间传来兽叫声,显得更空远、寂寥。
宫远徵在自己房间里,他从架子上拿起一个匣子,珍而重之地从匣子中取出一把短刀,正是回忆里宫尚角给朗弟弟把玩的那把短刀。
只见华丽的刀鞘熠熠闪光,每一道纹理雕痕都被擦得锃亮,一看就知道是被精心呵护的物件。
宫远徵反复摩挲着这柄短刀,脸上流露出些许落寞的神情。
同样,在商宫里,宫紫商感受到的落寞比宫远徵更甚。她端着饭菜走进父亲房间,便感到气氛不对,待她刚刚把饭菜放到桌上,就看到一个托盘就朝她丢过来,汤汤水水洒了一地,瓷盘碗盏乱飞。
宫紫商一阵恐慌,赶紧捂着头,脸色惨白,神情僵硬,显得极为害怕。她虽然在外人面前大大咧咧,蛮不在乎,却很是惧怕这个半残的父亲宫流商。
宫流商声音苍老低沉,语气却极为凌厉:“你每天忙这些干什么?这是下人做的事情!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宫紫商忍着眼泪:“他们说父亲还没有吃晚饭……”
“出去——”父亲的声音里积压着太多的失望与愤懑。
窗户开着,深夜的冷风吹进云为衫的房间。
房间内的浴桶里装着冷水,云为衫穿着衣服沉进了浴桶里。
少顷,云为衫半个身子从水里钻出,脸色通红,她的手攥着木桶的边缘,箍紧的桶声在她的手下咯吱作响,似乎随时都要破裂。云为衫胸腹中毒痛发作,如炼狱一般,眼前一片恍惚,所见之物似乎都在受烤冒烟,她每时每刻都备受煎熬。
云为衫心里暗暗思考:“半月之蝇这两天还可勉强压制,可半月之期快到了,我要怎么做……”
翌日,宫子羽带着金繁来到角宫,直接往宫内走。十日之期已到,他倒要问问宫尚角,谁是杀害月长老的凶手,当时夸下的海口如何兑现?
正在门口花坛边上修剪枝叶的上官浅拦下了他们两个:“羽公子,请留步,容我向角公子禀报一声。”
金繁脸色一正,命令他:“叫‘执刃’!”
上官浅愣了一下,不但没叫,反而挺了挺身子,眼神里也闪过一丝挑衅的意味。
金繁突然抬起刀,挥手把刀鞘按在上官浅肩膀上,巨大的力量灌注双肩,压迫得她双膝一软,不由下跪:“叫‘执刃’!”
上官浅的膝盖还未着地,突然一双手搀着她的胳膊,把她提了起来。
上官浅回头,看见宫尚角冷冰冰的一张脸。
宫尚角问:“这么急着让人叫‘执刃’,三关都闯完了吗?”
金繁有些畏惧,他看向宫子羽。
宫尚角看看金繁的刀,冷冷地说:“还想要这把刀的话,就赶紧撤开。”
宫子羽冲金繁点了点头,他立即撤了刀。而后跟着宫尚角进了屋。
宫尚角一脸淡定,仿佛刚才的事根本没有发生过,仿佛宫子羽若无物,只是静静地坐在案前。旁边的宫远徵却负了气,目带轻视,眉结仇恼,狠狠地瞪着他们。
宫尚角饮口茶,淡淡地说了声:“晦气。”
宫子羽质问:“你当初夸下海口,十日之内找出无名,如今期限已到,按理说应由角公子到羽宫来‘向我汇报’。但我怕角公子真相未破,无颜见我,所以特来询问进展。”
宫远徵哼了一声,说:“不是无颜见你,是不想见你。我哥早就有眉目了,正准备去长老院汇报呢。”
宫子羽有些意外:“是吗?”
宫尚角不慌不忙:“无名的身份已经排查清楚,我原想着与长老们一同商议,既然羽公子‘亲自登门’,那我不妨先告诉你,只是不知羽公子能否承受。”
宫子羽心中一凛,沉默了片刻。
宫尚角起身,继续说:“可疑目标有三:一是黄玉侍卫的首领,二是长老院的管事……”宫尚角走到宫子羽面前,“但这两者都已经暂时排除了嫌疑,所以只剩下第三个嫌疑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
宫尚角看着宫子羽,一字一顿道:“雾姬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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