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决定前,李丕反而不再紧张激动。
多少人的性命系在他身上,他的心便像那运粮的马车,沉重地颠簸着,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如同刻入泥土的车辙。
“我会随军,”叶娇走到李丕身前,递上一柄匕首,“若军粮不到,我便是军粮。”
李丕神情震动,心中若潮水翻涌。
这个女人身姿挺拔一袭红衣,圆润的鹅蛋脸上没有坚硬的线条,可那双桃花眼,却迸射英勇无畏的力量。
她的发髻上只插着一支金簪,却像挽住了狂烈的风、肆虐的水、山顶的光,然后刺入他心中,疼痛而又饱满。
若之前李丕只是对叶娇心存赏识,此时便是敬重钦佩和难以置信。
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
“楚王妃知道我的过往,知道我的凶狠吗?”迟疑良久,李丕问道。
或许,或许她长在歌舞升平的长安城,不知道世道可怕,才幼稚地做了这样的承诺。
“略有耳闻,”叶娇道,“大人曾率军平定南夷,遇瘟疫,为防传染,坑两千百姓。故而被圣上责罚。”
“所以我真的会杀你填补军粮空缺。”李丕接过匕首,正色道。
“那么大人……”叶娇反而露出轻松的笑,“我们何时启程?”
日光已不再刺目,可浓重的乌云压着城池,仿佛要将他们埋葬。
云州城墙上,刺史尹世才躲在一处安全的厚墙旁,一边翻书,一边大声地读出来。
“‘故用兵之法,高陵勿向,背丘勿逆,佯北勿从,锐卒勿攻,饵兵勿食,归师勿遏,围师必阙,穷寇勿迫,此用兵之法也。’严大人,你听到了吗?围师必阙,这是孙武说的啊!”
严从铮正在打磨一根箭头,闻言道:“‘围师必阙’的意思,是围城要留一个缺口,在敌人顺着缺口逃逸时,预设埋伏。刺史大人这句话,应该读给突厥人。”
“啊?是吗?”尹世才有些羞恼地继续翻书,希望能从兵法中找到关于如何守城的记载。
他很后悔自己以前没有修习兵法,如今临时抱佛脚,连从哪里找都不知道。
“别找了,”严从铮把打磨好的箭头装上箭杆,道,“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只这一句,也便够了。”
“什么意思?”尹世才问,“要挖洞藏起来吗?”
严从铮戴紧兜鍪,决然道:“开城门。”
尹世才大惊失色,身体下意识往地上蹲,恨不得抱住严从铮的大腿。
“严大人,你可不能逃跑啊。楚王把云州城交给你,如果城破,就是你的责任!”
楚王李策离开后,尹世才突然想明白,楚王这是在帮他。
如果守住了城池,是他指挥得当。如果没有守住,就让严从铮背锅。
说不定皇帝正需要一个理由,对严家斩草除根呢。
“开城门,”严从铮没有理会尹世才,肃然道,“调三千骑兵,与我迎战突厥。”
一定是城墙上的风太大,让尹世才的耳朵聋了。
“啥?”他大声问。
严从铮抽出尹世才怀里的兵书,随意丢下,对他道:“我已经在城墙上排兵布阵。弓弩手在前,滚木礌石在后,近战军负责绞杀,后勤负责救治伤员、运送军械。但是在此之前,我要趁突厥军以为我们被动守城,反而主动攻击,杀他个措手不及。争取到的时间,刺史大人可以再去准备些火油。”
尹世才目瞪口呆。
这傻子,他不逃跑,反而主动攻击吗?
只带三千人?
“行不行啊?”尹世才咽了口口水,有些担忧。
“天黑之前,如果我没有回来,”严从铮拍了拍尹世才的肩头,拍得尹世才像无根的小树般摇晃,冷然道,“刺史可关闭城门。”
“关,关城门?”尹世才勉强站稳,猛然想到应该阻止。
“别去,你是在送死。”
“总得有人送死,”严从铮一直肃冷的脸上露出笑容,“才会有人总结出兵法,供后世传诵学习。”
总得有人送死,我们这个民族,才不会断根。
我们的语言、文字、典籍,才能一直存在。
……
注:查了很多唐朝的物价,暂时查的一两银子二十石大米。当时一石大米59公斤,不知道是不是精确,暂时就这么定了。而至于一个士兵一天要消耗多少粮食,根据“居延汉简”的记载,汉代是每天3斤栗(实在是很少,最低标准)。考虑到战马,我在这里是算11斤每天。历朝历代的物价和计量单位都有差别,请大家宽宥我的才疏学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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