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异教徒在膜拜他们的神祇。
这是出什么事了?这帮野人最恨的人才应该是燕子忱吧?!这是发生了什么样的重大变故才会让这些难以驯服的野人甘愿弯下他们的膝盖去赞颂他们的仇人啊?!
武将们没有注意到场下众人脸上的神情,有那么一些人跟着望向北方的目光中是带着些许羡慕的。
那个燕子忱远在边关大漠,此时此刻他绝不会想到,在万里之遥的京都之郊,一群最不服他、最恨他的蛮夷野人,将他们最不肯承认的一句话吼得震彻夜空。
燕子忱是盖世英雄。
燕子忱你听到了吗?你的女儿将这属于一个男人最高的称颂,让你的敌人隔空送与了你。
再没有什么能比让敌人屈膝跪服更让人开心的事。
再没有什么能比让敌人含辱称颂更让人得意的事。
再没有什么能比让敌人自信崩溃更让人痛快的事。
燕子忱,你开不开心?得不得意?痛不痛快?
八公主从台上站起身,红唇依旧鲜艳,只是这会子看上去却像是在滴血,她满怀不甘地狠狠瞪着燕七,通过通译之口问她:“你是怎么做到拦下我的箭的?你不可能反应那么快!”
“在你搭箭之前,我预感到了。”燕七道,“你身上有杀气,所以我提前做了准备。”
“杀气?”八公主觉得可笑,“你才多大年纪?知道什么叫杀气?”
“由心而发的凶戾之气,虽无形,却有质。”燕七道,“接触得多了,自然容易感知。”
这话的意思是?!通译惊奇地望着这位燕家七小姐。
八公主神情颓丧地跟着她的兄长和族人离开了消夏会的会场,丢下一干酒气熏天赶过来准备找回场子的武将扎煞着手在那里面面相觑。
燕七放下弓箭,从台子上下来,预备回到湖中的船上去,却听见元昶在身后沉着嗓子叫她:“燕七。”
燕七转头看他,见这个小子一脸阴郁地僵着身子站在那里盯着她,也不往下说话。
两个人面对面地站了良久,直到消夏会结束,人们开始陆续离开,才听见元昶问了一句:“你的箭法究竟是跟谁学的?”
“我师父已经过世了,”燕七道,“如果你非要知道他的名讳:他姓山,其实这个姓也是他自己随便起的,他没有名,认识他的人叫他‘大山’或是‘山子’,崇拜他的人,叫他‘山神’。”
“山神……”元昶一字一字地念着这个名字,或者说是绰号,黑沉的眸子盯向燕七,“在你看来,你师父的箭法和箭神相比,谁更厉害?”
燕七摇头:“我不知道,箭神的箭法我只见过一回,这不好说。”
元昶沉默,过了半晌,再次凝眸盯住燕七:“燕小胖,找个时间,同我比一回箭,我是认真的,拿出你真正的本事,认认真真地同我比一回。嗯?”
“好。”燕七道,“那就离开御岛之后吧。”
“一言为定。”元昶撂下这句话,转身便奔入了夜色中,须臾不见了踪影。
参加消夏会的人此时已经散了个差不多,只有那么几家的船还漂在湖上自得其乐,燕七打眼瞅了一瞅,没找到自家的船,一转身,看见长随一枝恭恭敬敬地立在身后不远处,燕子恪和燕九少爷却不见了踪影。
“九爷先行回去沐浴了。”一枝上前恭声和燕七道。
那货被溅了一头水果汁,估计内心的小宇宙早就炸了。
“大伯呢?”燕七问。
“老爷去了行宫,七小姐若想坐船游湖,小的即去安排。”
“啊,不劳烦你啦,我也想先回去洗洗了。”
一枝就跟着这位一脸云淡风轻的小主子一路稳稳当当地回了飞来阁。
大半夜的时候,一枝从窗口看见他主子一个人儿慢悠悠地从远处回来了,手里挑着个灯笼,哦,不是灯笼,是萤火虫,光蒙蒙一大团,用透明的纱包着,这纱怎么看怎么像是他主子今儿身上穿的那件纱氅,仔细一看,果然是,把纱氅撕成片包了虫子,系好了再用树枝子挑上,远远看着就像一盏翡翠灯笼,那挑灯的树枝子也不知折的什么树上的,丫杈间生着玉般的白色的花儿。
由远及近慢慢悠悠地走到飞来阁下面的水潭边,却也不急着上楼,神经兮兮地挑着花枝灯笼照水——这么晚了鱼都睡了好吗!
给潭里的鱼捣了阵乱,这位终于收了手,却把灯笼拆下来,解开系纱的绦子,那星星闪闪的萤火虫儿就从手里一股脑地飘飞了出去,纷纷扬扬的,像是晶亮的雪花。
回风舞雪,花枝映人。
过了好半晌一枝才听见他主子上得楼来,肩上扛着那花枝,随手放在门外。
进了屋也不点灯,就在窗前的月光里坐着,翘着腿,手指轻轻地点在膝盖上。
“一枝,”过了良久,他主子方才清淡淡地开口,“依你看来,小七的箭技,有多少年的底子?”
“若无内功修为辅助,非数十年无可达成。”一枝恭声答道。
“杀气呢?”燕子恪凉眸里映进素白的月光。
杀气,由心而发的凶戾之气,虽无形,却有质。
一枝肃容,慎而又重地轻声作答:“非斩百千人,无以累积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