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涯楚人,乃西涯通刘瑾取容,而二公遂去。今六十年矣,新郑河南人,仆浙江人,江陵楚人,楚人通大珰取容,事又相符,岂非天哉?”
高拱悚然,不悦道:“我可不是刘晦庵!彼时武宗已十有五,李西涯只是暗通刘瑾取容,如此而已。目今皇上才十龄,江陵与冯保交通,凡吾一言,当即报保,使从中假旨梗我,而彼袖手旁观,佯为不知。如此,我尚可以济国事哉!”
高仪叹息一声:“可是,又有甚法子呢?”
高拱大失所望,沉吟良久,语气悲壮地说:“与先皇诀别时,南宇当听到我说的话了,我计已决,以死许先皇,不复有其身!我只据正理正法而行。其济,国之福也;不济,则得正而死,犹可见先皇于地下。”
“新郑有何画策?”高仪问。
“自冯保掌司礼监之旨出,我就思忖,不能令其诡计得逞!”高拱道,“内阁上本,明正事体,政有所归,以防权阉借批红之权行私害人!”
高仪长叹一声,道:“新郑所言允当,自是大丈夫事,然祸福未可逆视,我固不敢助新郑行之,亦不敢劝新郑止之。”
“我这就起稿!”高拱说着,向高仪一拱手,迈步走向书案。
这件事,是他半个月来反复思忖过的,是以下笔如流水,只半个时辰,洋洋数百言的奏本,就完稿了。他一边吩咐书办誊清,一边在室内徘徊。
“元翁,已抄清。”书办禀报道。
高拱提笔在落款处先写上自己的名字,又吩咐书办:“请高阁老来。”
高仪进来,把疏稿看了一遍,道:“堂堂之阵,正正之旗。”
高拱心里一颤。这句话,正是当年张居正所说,与张居正香火盟的场景,忽倏间浮现在他的眼前。如今,如高仪言,他摆出的是堂堂之阵,正正之旗,张居正若念香火盟,自当在旁效韦弦之义。这样想着,便道:“南宇,我想,此事,还是要叔大知道。”
高仪手一抖,疏稿掉落在地。
“唉——”高拱长叹一声,“叔大毕竟追随我二十余年,有报国之心,治事之才,非庸碌之辈;也并未公开与我决裂,我不忍他背上勾结宦官的恶名,若他能幡然悔悟,与我辈一道行正法正理,于国于私,都是好事。”
高仪微微摇头,不发一语。
高拱喊了声:“来人,叫通政司韩通政来!”
通政司在午门内,近在咫尺,喘息间,韩楫就到了。
“伯通,内阁要上公本,须江陵也署名,你去天寿山一趟,面呈江陵。”高拱拿出封好的疏稿,交给韩楫,“快去快回!”
韩楫大惑不解:何以送一封公牍,非要他堂堂的通政使去?但他未敢问,只得点头。
高拱沉吟片刻,道:“你禀报江陵,此本是防止宦官干政的。只要内里准了这道奏本,科道已相约具本劾冯保,按此本所奏,内里只能批交内阁票拟,届时内阁拟票逐冯保,宮府为之一清,自可同心协力,继续中兴大业!这是为国立一大功。值此关键时刻,望他分清是非,不要犯糊涂,贻笑后世!”
韩楫这才明白高拱刻意差他亲往的原因,可他越发犯难了,皱眉道:“师相,学生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伯通何时学得这般不利落?”高拱不悦地说。
“师相,此时,似不宜冒然对冯保发起反制。”韩楫回避着高拱的目光,低声道。
“为何?等到他恶贯满盈、祸国殃民够了,再谋驱逐?”高拱眼一瞪道。
韩楫嗫嚅道:“学生闻得,从来除君侧者,必有内援。大抵权珰盘踞深固,非同类相戕,必难驱逐。如宪宗朝汪直,则尚铭挤之;武宗朝刘瑾,则张永残之。单靠外廷儒臣,甚难与之争胜负!”
这是杨博说于韩楫的话。适才登基大典甫散,杨博出于乡情,叫住韩楫,嘱他远祸,对他说了这番话,韩楫悚然。他早看出来了,高拱凡事论是非、讲牌理,胸无城府,毫无权谋,又极爱惜羽毛,一旦对手出手,必无招架之力,加之同乡杨博屡次劝导,他慢慢与老师疏远了。可高拱不惟是座主,还一力提携他,他不忍背弃,遂拿杨博的话劝告高拱。
高拱一扬手道:“我不信这个邪!一个宦官阉人,欺君矫诏,举朝都不能奈之何?照我说的做,这就动身,至迟明日午前,务必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