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堪负着手慢慢走出北镇抚司衙门,门前两排威风凛凛的锦衣力士向他按刀行礼,秦堪微微点头,目不斜视地跨过侧门那道高高的门槛。
数十名侍卫等候在大门外,见秦堪出门,众人急忙围上来,其中两人在不远处默默地给双马套上车辕。
秦堪朝他们摆手,笑道:“别忙着套车,我想走走。”
侍卫们很快便散开,隐隐散布在秦堪周围,警惕地环视着街面上的人流。
丁顺仍跟在秦堪身后,不多不少只落了半步,这段距离是身份的距离,丁顺丝毫不敢逾越。
京师的街面上人来人往,各色百姓商旅小贩为自己和家小的生活忙碌着,各种忙碌如同水滴,渐渐汇聚成了一条繁华似锦的河流。
秦堪穿着玄色儒衫,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缓步而行,面带笑容看着周围的繁华,眼中露出满意的色彩,偶尔也会驻足停留,弯腰在某个小摊上看中某个小物件儿,然后很客气的跟小贩或菜农搭讪,问的不仅仅是价钱,家中人丁,土地收成,赋税高低等等,拉家常般问出个究竟才意犹未尽地离开,走时选两件物件儿带走,身后自有侍卫如数将银钱交予小贩。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买一路话家常,长长一条金水大街走到尽头时,已花费了两三个时辰,须臾间一个上午便过去了。
丁顺和一众侍卫也不敢催促,一言不发很有耐心地跟在秦堪身后。直到走完一条街后,侍卫们手上零零碎碎拎的东西也不少了。
秦堪似乎这时才回过神来,看着侍卫们手上拎的东西不由苦笑:“不知不觉买了这么多,都说金钱能买来快乐,我想一定是我花钱的方式不对……”
前面便是京师的西市了,远远传来人声鼎沸的喧闹声,可秦堪此时却已没了兴致,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道:“逛够了,回府吧。”
众人于是原地转了个身。朝城门走去。
丁顺跟在秦堪身后一直没说话。他的神情很疑惑,想不通此时朝局已如此危急,秦公爷为何还有兴致逛街。
出城的路上,秦堪骑上了马。马蹄声悠悠在石板路上踢踏。
情知秦公爷心情不大好。众侍卫也不敢说话。连丁顺也很有眼色地闭嘴不发一语。
过了许久,秦堪终于打破了沉默。
“丁顺……”
“属下在。”
“如果……如果陛下真的驾崩了,有没有想过咱们将来会有怎样的变化?”
丁顺咧嘴笑道:“属下倒没想那么多。好赖终归是跟着公爷,您好咱们这些老弟兄也好,您的前程若不爽利了,咱们老弟兄也好不了。”
秦堪微微笑道:“都说憨傻是福,你把老弟兄的前程一股脑儿推在我身上,看起来心无城府,实则狡诈奸滑。”
丁顺恬着脸笑道:“朝政国事都是公爷这般大人物该想的事儿,论动心眼儿,一百个老弟兄也抵不过一个公爷,动也白动,索性让公爷帮咱们打算了,玩命的事儿让咱们来办,刀山火海全凭公爷吩咐便是。”
秦堪心中泛起一阵暖意,数日来的抑郁终于稍稍缓和。
来到这世上十余年了,真正交心交命的,终归还是这帮粗鄙而单纯的武夫,这帮跟了他十余年的老班底是他在这个世上最大的倚仗,是唯一令多疑的他可以毫无顾忌地把背后亮出来的人。
丁顺笑了片刻,神情忽然浮上几分惴惴,压低了声音道:“公爷,陛下溺水,朝局果真很危急了么?”
秦堪平静地点头:“我不瞒你,确实很危急,数日之后若陛下还不醒,内阁抵不过朝臣们的压力,必然发起廷议商量新君人选,这些年我手握重权,京师和地方官府党羽众多,若新君即位,我恐怕免不了会被新君猜忌排挤……”
丁顺一惊,急忙道:“公爷可有应对之策?”
秦堪摇头:“无以应对。他是君,我是臣,我可以对朝臣政敌痛下杀手,但不能对新君动手,否则我便是天下公敌……”
丁顺是武夫,这几日眼看着京师朝堂气氛越来越压抑,不过他对秦堪向来有信心,所以他相信秦堪任何危机都能有惊无险度过,但他没想到如今朝局已危急到这种地步,闻言脑门顿时冒出一层虚汗,脸色也有些发白。
秦堪静静地看着他,道:“你在害怕?”
“不……不怕!”丁顺使劲挺起了胸。
秦堪笑了:“怕就是怕,何必那么死要面子?不妨老实告诉你,我现在也很怕,怕得要死,如果新君瞧我不顺眼,只需卸了我的权,再发动几个朝臣对我参劾,内阁和司礼监走个过场,我和我妻小全家的脖子上便悬上了一柄钢刀,随时会人头落地,史书里更会将我写成一个千古大奸臣,比宋朝蔡京秦侩之流好不了多少……而你们这些跟随着我的旧部,更是秋风扫落叶般扫得干干净净,连一根头发丝儿都不会留下。”
丁顺的脸色愈发苍白了,额头的冷汗止不住地流淌。
秦堪同情地看着他,却很不厚道地问道:“有没有感到裤裆隐隐有一股湿意?”
丁顺发白的嘴唇抖了几下,见到秦堪戏谑的目光,丁顺忽然感到一阵恼羞成怒,眼中的惧意迅速褪去,取而代之一片森然的厉色,恶狠狠道:“公爷您别吓我,这些年我老丁做到五品镇抚使,金山银山见过,山珍海味吃过,京师最美的窑姐儿我玩过,往家里娶了四房如花美妾,给我生了五个儿子三个女儿,老丁这辈子值了!不过就是个死,老丁这就回去把家中长子秘密送走。给老丁家留个后种,再来跟随公爷鞍前马后,公爷您想干什么老丁和弟兄们都陪着你,你若不想反抗,老丁和弟兄们把刀扔了任他们砍杀,你若想来一出黄袍加身,老丁这就发动……”
“闭嘴!”秦堪脸色一变,厉声喝断了丁顺即将脱口而出的大逆不道之言。
丁顺吓了一跳,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却还是住口不言了。
左右环视一圈。发现周围并无外人。离他最近的只有一帮侍卫,是从南京便一直跟随他的老弟兄,秦堪这才放下心,扭头看向丁顺时已换了一脸怒意。
“真应该把你拿进诏狱。像刑讯那些犯官一样用羊筋线把你那张臭嘴缝起来永远说不了话!”秦堪恶狠狠地道。
丁顺经过刚才这一吓仿佛忽然顿悟了一般。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不要命的混蛋劲儿。没皮没脸地笑道:“左右都是老弟兄,传不出去的,公爷您放心。”
秦堪脸色铁青。握着马儿缰绳的手微微发颤。
他忽然察觉,原来自己的任何决定已不仅仅是自己的事了,他的肩上背负了太多的责任,不仅是自己的妻小,还有这些老部下的妻小家眷,和无数依附于他的朝中大臣的妻小家眷,一个念头的左右,将决定多少条性命的生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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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堪还走在回府的路上时,秦府却来了一位稀客。
稀客其实不算多稀,只是和女主人有点不对付而已,所以这些年一直住在东城内街唐子禾的豪宅里,和唐子禾相依作伴,却正是塞北朵颜卫部落头人花当的掌上明珠塔娜。
十年过去,草原上的珍珠已渐渐收敛了野性,性子比当年温婉许多,不再像支炮仗似的一点就着,如今的她还是喜欢穿着汉家女子出嫁时才穿的大红衣裙,无论何时何地看到她,都像一团跳跃的火焰,永远不肯安静。
塔娜一直跟杜嫣不对付,唯一有优势的拳脚功夫在杜嫣面前也时常见拙,大大小小吃了几次亏后,塔娜终于承认了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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