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失去了约束的皇帝,急于摆脱太后那些无所不在的强大的阴影——冯太后的雄才大略,冯太后的高瞻远瞩,站在伟人肩膀上的新一代皇帝,甚至连自己心仪的妻子都是她毒辣目光替自己挑选的……潜意识里,就想要反抗,摆脱……一种极其微妙的心理:因为她那么像她。
她跟着她成长,不知不觉,很多言行,很多思维方式,都和她非常相似。
所以,他一直不让她做皇后!
都敢迁都的男人,难道不敢废黜一个陋习?
只是,他那时不愿意而已——
就那么奇怪,那么微妙的不愿意。
外人想破了头都不明白,就连他自己有时候都不完全明白——也不敢明白。
直到她和他决裂了,直到冯妙芝进宫了,直到他看到那么相似的两张面孔——有时,他并不知道谁是谁……心底觉得遗憾,又负疚,就那么阴差阳错的,让她当了皇后——终究不是她冯妙莲。
终究不是太后为自己选定的路。
胜利了么?
却不料,这一去,代价如此之大。
人的心理,某一瞬间的阴暗,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就连他拓跋宏,也不例外。
竟然曾经为此斗气——想来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时,藏在心底很久很久的包袱,就连困扰了他那么久的压抑和郁闷,统统地都不见了。
反而是冯妙莲,静静地听着。
竟然觉得了解和同情——因为怜悯而滋生的那种同情。
他这个皇帝,着实不容易。
那么严厉的母亲,那么伟大的一个女人——她在他面前树立了一座丰碑,要超越都是那么难。
甚至他自己那样令人尴尬的身份——冯太后的私生子!
他再是弘文帝的嫡长子又如何?
私生子这样的名分也将伴随他一辈子。
无从摆脱。
所以,母亲变得不像母亲,儿子也变得不像儿子——外无亲族,内无强援——他硬是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之下,杀出了一条血路。
这对于一个心高气傲,宏图大志的男人来说,心底难道不是一种莫大的痛苦?
他也需要宣泄的通道。
只是,那时自己竟然不知。
那么多年,竟然一点也不知道。
只看到他对太后的孝顺,只看到他对太后之死的哀悼——原来,在他心目之中,曾经,也多多少少认为自己是间谍?
没错,她就是冯太后的间谍——是她派给他的间谍;也是他派给她的间谍。
一个双重的间谍。
所以隔着距离。
再是多么亲近之人,谁又敢说谁真真切切,毫无距离的了解对方?
难怪,一旦她生病之后,他那么轻易地就投入了别的女人怀里——至少是想看看,到底她和别的女人有何不同。或者说,彻彻底底脱离了太后的影子之后,人生到底是怎样的改变。
只没料到,一切并非他想象的那么轻松。
陌生的女人们的确是讨好他,逢迎他,想尽一切办法来让他感到愉悦,但是,那些都是宫廷的尺度范围之内——决定了她们只是臣服于他,而不是爱他。
每一个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从他身上得到加倍的好处:或者提高身份地位,或者为家族谋取升官发财,或者为儿女争取太子之位……
何曾有任何人只把他当成一个男人——就如普普通通的男人一样爱过?
千回百转之后,才知道,爱情原来才是这世界上最昂贵的东西。
心结一开了,他的声音反而轻快了:“妙莲,你看,有时我也是一个很不堪的人,对吧?可是,今后我不会这样了……”
其实,他早就没有这样了。
有时候,往往是一念之间,豁然贯通。
正是明白了这一点,才知道往后的路该怎么走。
她没有回答。
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头一直靠在床头,痴痴地,眼睫毛垂下去,既不看他,也不看自己,神情飘飞得很远很远。就算是朝朝暮暮,就算是青梅竹马,就算是枕边风月,其实,谁又曾真正地了解过谁?
“妙莲……”
黑暗中,他拉着她的手,手心很温热。自从怀孕之后,她的体温升高了,掌心常常是热呼呼的,不像呕血的时候浑身常常是冰冷的。
甚至她的肚子,当初华大夫诊断的是“宫寒”,但不知道是病情痊愈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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