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两只斗鸡你来我往、鼓翅飞啄,腾起黄尘如雾,绒羽遍地,一刻转眼而过,胜负才分。
“真他娘晦气!”绸衣男子一掌拍在木栅上,瞪眼看着那只落了败,躺在血泊里折断了脖子的斗鸡,一口唾沫喷了出去。
显然,他押错了赌注。
四周也爆发出一串骂娘的激愤言辞,只有少数人赢了钱,接过鸡场伙计递上的木筹,摩拳擦掌的准备重新下注,再有两只生龙活虎的斗鸡被扔在了场子里。
“这一次,我看好甲筹。”三顺毫不犹豫地抛下一根木筹,在场子里挂着甲字的箩筐里。
边上立即有人提出异议:“乙筹这只可是西域引进的品种,翼羽呈红褐色,最是凶猛,三日前连赢两场,一战成名,今儿个才是首场,哪里有输的道理!”说完,那人毫不犹豫地把木筹扔进了另一个箩筐。
那人显然是鸡场常客,很有些人都跟着他落了注。
三顺但笑不语,只抱臂旁观。
绸衣青年看着渐渐满筹的乙筐,想到自己已经连输了几场,便将赌筹捏得死紧,犹豫了一阵,还是问三顺:“兄弟可有把握?”
三顺睨了他一眼,默了一默,用手掌挡了嘴,附向耳畔说道:“乙筹虽是名种,但瞧瞧今日那状态,似乎亢奋太过;你再看看甲筹,羽毛紧骤、身架利落、这体型就是极品,毛色不说,一看就是乌云盖雪,再观其冠,小而细致,最后看腿爪,七瓣腿、十字大爬爪,所谓小头大身架、细腿线爬爪,甲筹无不符合,战力不容小觑,必有一番恶斗,那乙筹开头或能占些优势,但遇到这般出色的对手,后盘必将力竭,十之八九会折殒。”
绸衣青年听他说得言之凿凿,不由暗自信服,主意拿定,要一鼓作气地将输出的钱银找回,气壮山河地下了三番的赌筹。
引得一片啧啧之声,却是鄙夷者居多。
其实三顺哪有这般眼光,委实是他结识的异姓兄弟中,恰好有在这鸡场里饲养斗鸡者。
赌坊为了牟利,多数会用些阴私手段,故而才有这么多人惨遭冷门,输得倾家当产,三顺从“兄弟”口中得知了今日甲筹就是赌场安排之冷门,必胜无疑,方才给绸衣青年建议一二。
果然,那西域斗鸡起初威风凛凛,占尽上风,却在两刻之后,渐渐力量不支,终于被本土冷门飞身一跃,一爪子抓出了眼珠,声嘶力竭,瘫于血泊之中。
绸衣青年大是兴奋——就这一局,他不仅将今日输的尽数赢回,还赚了整整千文,虽说不多,却也比输了要强。
绸衣青年欣喜不已,也不再赌,而是挽了三顺的胳膊,非得要请他饮酒。
正中三顺下怀。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鸡场,冷不丁地就有个小乞丐闷头撞来,将那绸衣青年扑了一个踉跄,多得三顺从后一扶,才不至摔倒,青年大怒,本想将那乞丐拳打脚踢,偏见他满面污泥,浑身恶臭,实在找不到干净地方下手,三顺又在一旁力劝,说不要为个乞丐坏了兴致,青年方才作罢。
就近寻了家酒肆,要上酒肉,两人一番畅饮,甚是相投,那青年借着酒力,几乎要与三顺八拜之交,互通姓名,那青年却是姓史,只说是望族家奴。
“我在家行四,你若是不嫌弃,就唤我一声史四哥吧。”史四拍着三顺的肩膀,十分爽快。
三顺当即从善如流,说了自己的来历。
“你在卫国公府当差?”史四大是惊喜。
“不过是个跑腿的小厮罢了,我妹子最近提拔为一等丫鬟,得了主子赏赐,方才有些闲钱去试试手气。”三顺万分谦逊。
“不知你妹子侍候哪位主子?”
“是卫国公之嫡女,苏氏五娘。”
史四大笑:“竟有这般巧合,也是我们俩的缘份,说不得以后就成了亲戚。”
三顺面上懵懂,似乎要细问,史四却摆了摆手,表示不欲多谈,两人又再举杯,饮了一轮。
“唉,到底还是不如那些做管事的油水多,手里闲钱有限,就连去趟千娆阁都是不敢,听说里头的花魁红衣姑娘,貌比天仙,一眼就能勾了人魂魄……不瞒四哥,小弟平生所愿,就是能看一眼那红衣姑娘,被她勾一勾魂儿。”三顺眼冒桃花,努力将话题往妓坊里引。
原来他得了旖景吩咐,打探三皇子是否常去勾栏,去的何处,见的是谁,这任务委实不易,三顺很废了些力,才探得这史四乃宫里内侍总管的侄子,眼下是三皇子的长随,又知这史四素喜斗鸡,方才安排了一场巧遇。
不想这史四甚是谨慎,说来说去,也没有承认他是三皇子的下人,三顺无奈,只得把话题引向红衣姑娘。
谁教他只去过千娆阁,看过红衣姑娘一曲艳舞呢?
不想却又歪打正着。
史四笑得前俯后仰,连连拍着大腿:“你小子倒是色心不小,那千娆阁的花魁可不是一般人,京都贵人争相追捧,若是没有百金,当真不要肖想。”
三顺哀叹连连。
史四摇了摇头:“不过依我看来,也算不得什么,就是有些胡人血统,身段当真绝妙罢了。”
三顺瞪大了眼:“四哥见过?”登时满面艳羡。
史四虚荣心爆涨,也放松了警惕:“我主子可不是常人,也曾随着他去了几次千娆阁,请那红衣姑娘陪酒。”
三顺连忙问那红衣的风情模样,又是好一番吹捧,心里自然惊喜——这……算不算首战告捷?胜利也来得太巧合了些吧?
史四只道三顺不知他主子是谁,毫无戒备,唾沫横飞地将红衣的风情形容了一遍,全没有发觉蹊跷。
待酒足兴尽,史四挥手叫来跑堂的结帐,一摸腰间,登时怔住。
“四哥怎么了?”三顺立即关切。
“那个乞丐!”史四咬牙切齿:“原来是个偷儿,好个小贼,若再让我遇着,定打得他满地找牙。”
于是乎,三顺又十分殷勤地结了帐,拍着胸脯说结识四哥是天大的幸事,不过一些小钱,他还出得起,史四大为感激,当下问了三顺的住处,拍着胸脯保证,改日定要登门道谢。
三顺笑得满嘴白牙,委实一副憨厚模样。
——
楚王府关睢苑,小厮儿晴空无精打彩地坐在门内杌子上,看着烈日底下昂首阔步而来,像个黑面无常般的灰渡,气鼓鼓地瞪着两只灯笼眼——他这是在妒嫉!
世子尚在翼州求学之时,无论去往哪里,都有他在身后随行,在书院里熏陶了数载,晴空也很学了些字儿,自负比那些个贵族纨绔都要略胜文采,曾随世子出席宴请,也曾见一些小家碧玉,多有才情不俗者,让晴空大开眼界。
这小厮儿眼界日广,又闻别人议论苏氏五娘才貌双绝,心里便极为好奇,一门心思要睹才女风采,好容易盼到世子回京,想着两家本是通家之后,机缘多多……不想世子却狠心薄情,剥夺了他随从的资格。
反而是灰渡这家伙,倒依然与世子形影不离,偏偏却不愿告诉他那苏氏五娘的才情样貌。
晴空郁闷多日,对灰渡的怨气就与日俱增。
为了重夺随从的资格,甚至在世子跟前儿,提出要与灰渡以赋诗一决胜负。
哪知灰渡这厮儿,提出要决胜负的话,还是比剑为佳……世子竟然还赞同!
明知他是个文质彬彬、手无缚鸡之力的“才子”,哪里敢与灰渡那个四肢发达的比剑!
偏心,实在太过偏心!
晴空双眼直喷怒火,几乎要将灰渡矬骨扬灰!
灰渡面无表情地盯着晴空,古里古怪地咧了咧嘴角,步伐不停,直入庭院,却折了根枝条,信手往回一抛。
正中晴空脑门儿!
“嗷”地一声惨叫,晴空一跃而起:“渡,你干嘛打我?”
灰渡回身,一本正经地说道:“我离你这么远,我哪里打得到你?”
晴空大怒,一张小脸鼓得更高,就像个文质彬彬的……包子。
“等你练好身手,跟在世子身边才有一二作用,吟诗作赋能算个啥?世子文才出众,还需要你援手不成?”灰渡又咧了咧嘴角,晴空才发现,他那表情竟然是在笑。
灰渡会笑?
晴空登时目瞪口呆。
灰渡却早已经拔脚走远,直往世子所在的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