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楚王名下,依然还是自己的血脉。
小谢氏一思及此,更是满面春风:“世子近来气色越发好了,母亲总算是放心了吧。”说完,别有深意地给了谢三娘一个眼神。
可惜,心动神迷的三娘并没有接受到,小娘子的注意力此时完全集中在了虞沨的一言一行。
“沨儿快些过来,到祖母跟前儿。”老王妃看着玉树临风的孙子,方才露出真切地欣慰笑容,待虞沨近前,一把拉住他的手掌,感觉到掌心微凉,却见他额头上略微有些汗意,未免心疼:“怎么出了汗,难道没有坐肩與?”
虞沨连忙安慰:“区区之遥,委实不用麻烦,孙儿并不觉疲累。”
小谢氏连忙递上笑颜:“母亲也太小看了世子,以媳妇看来,世子气色大有好转,今后只会越来越好。”
老王妃情知小谢氏只是宽慰的话,却也觉得顺耳,又醒悟今日的正事,便放开了手:“今日你三妹妹来问安,难为她有心,还给我这老婆子亲手绣了一面团扇,委实精致得很……这么一想,你自幼去了翼州求学,怕是还没见过三娘吧?”
虞沨含笑,眼光往那陌生女子看去。
三娘正在“偷窥”,当即与一双幽深如潭的乌眸一遇,只觉得一泓清凉,远远地就流入了她的眼眸,一直浸入心底,更觉心如撞鹿,连呼吸都急促起来,又见少年冲她微微一笑,更是灵魂出窍,只下意识地起身,行了福礼,一句沨哥哥安好,说得有若蚊吟。
虞沨也翩翩还礼,道了声好,方才落坐。
自是在老王妃下首西侧,与诸位妹妹相对而坐。
小谢氏又再发挥那巧舌如簧,先是赞了几句虞沨——小小年纪,便得圣上盛誉,以一赋成就才名,可比当年南儒丁昌宿,这次归来,圣上便亲授了国子监司业,只待三伏后正式入职,将来必为栋梁之才——话音一转,又问三娘在家都读了什么书,擅长什么才艺。
三娘倒也识礼,并不显摆才华,只以女四书、闺范来作答,说到才艺,也就提了略擅书画与诗词。
小谢氏更是笑容满面:“这可刚好,世子的书画与诗词都是万里挑一,三娘若想有进益,还得向世子悉心请教。”
谢三娘便羞怯不已:“小女愚笨,不过是粗通,实在不敢烦扰表哥。”
小谢氏正想让虞沨表态,才动了动嘴唇——
虞沨正捧着一碗侍女才上的温茶,不及送至唇边,忽而神情俱变,手臂一颤,便闻“咣当”一声,茶碗跌落金砖,碧汤四溅。
众人俱惊,谢三娘也顾不得羞怯,抬起双眸看向楚王世子。
却见刚才尚且风度翩翩的少年,已是面白如纸,身子往后一抑,竟然是晕厥在了玫瑰椅里!
一时间,厅内诸人都是大惊失色。
老王妃一声惊呼,再顾不得其他,起身扑至虞沨身前,见孙子双目紧闭,气息孱弱,身子只往下滑,还不住地抽搐,顿时哭喊出来,一把搂住孙子,只感到虞沨周身冷意,那掌心更如冰棱,感觉不到半点温度,老王妃几乎也要跟着昏厥过去,只连声唤着沨儿,老泪横流。
安慧与安然也被这突然地变故吓得神情大变,更别说谢三娘。
她不由自主地上前两步,但见虞沨那张毫无生气却依然俊秀的面容,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足底升起,少女情怀一腔柔情顿时烟消云散,吓得冷颤不住、心如死灰——哪里是什么流言蜚语,分明楚王世子已经是将死之人!
小谢氏自然也吃了一惊,紧跟着老王妃围向楚王世子,当见虞沨几乎气息全无,顿时懊恼不已,这么多年来,世子都像个没事人一般,偏偏今日……又忽而欣喜若狂,如果世子就此一命呜呼,倒也省得麻烦。
可她自然不会表现出来,连忙哭喊着让人请太医,一边去扶老王妃,一边叫了几个身强体壮的婆子进来,掺扶了世子去榻上。
楚王府自然是一阵忙乱。
但一街之隔的卫国公府诸人,却并没有听说世子“骤病”的消息,直到两日之后——
旖景自马场归来,才换下一身胡服骑装,恢复了襦衣绣裙的窈窕模样,正与夏柯两人做着绣活儿,便见秋月掀了帘子,满面惊惶地进来:“五娘,奴婢今日听远瑛堂的悦目姐姐说,楚王世子两日前犯了急病,险些……多得太医得来及时,才救了过来。”
“什么!”旖景手一颤,针尖便扎进了肉里,却不觉半分疼痛。
世子分明已经“痊愈”,何故突然又犯起急病来?难道是又中了什么人的奸计?想到这种可能,旖景不由心乱如麻,将手里的针线一丢,夏柯这才发现主子的指尖在淌血,连忙寻来白叠巾替她压拭。
旖景茫然地任由夏柯忙碌,只盯紧了秋月:“还不细细说来,究竟怎么回事?”
眼见主子着急上火,秋月也更加慌乱:“奴婢也不知,只听说今儿个宋嬷嬷入府时,恰逢王院使去对门王府,宋嬷嬷问了几句,才得知是世子患疾,听说凶险得很,宋嬷嬷立即禀报了太夫人,太夫人也是大惊失色,这会儿正准备去楚王府一问究竟。”
秋月话音才落,旖景已经起身,几步走出屋子,又转头往书房,强作镇定,只让冬雨找出两本名家字帖来,带着秋月与夏柯就要去远瑛堂“问安”。
路上,果然“巧遇”了大长公主。
旖景只作不知情:“祖母,孙女儿正要寻您,前些日子阿瑾求我借她两本字帖,因后来休学,竟忘了个干净,将将才想了起来,连忙找了两本出来,正想着送去给阿瑾,隔了这么多日,若不亲自去道声不是,只怕阿瑾恼我不把她放在心上。”
“你还真是赶巧。”大长公主因不明世子究竟如何,故而也有些心不在焉:“这就随我去吧,沨儿有些不好,我正要去看他。”
旖景忙应了声是,乖巧地跟在身后,因着与楚王府不过一街之隔,又是与大长公主同行,倒不用大废周章地让门房处准备随行的车與与侍卫,只在二门处上了两顶锦围小轿,不需一刻就到了对门。
自从重生,旖景是第一次到楚王府。
一路乘着肩與,心里尽是忐忑,一时不及细细体会更为复杂的情绪,越发没有心情观赏沿途的朱梁画栋、碧植芳菲,当到荣禧堂,眼见满面憔悴的老王妃,旖景的心更是往下沉了一沉。
见礼,依次落坐,众人都没有闲叙的心情,老王妃抹着泪说了世子突然晕厥的始末:“上元,这该如何是好,你是当时不在,没见那孩子的模样,我只以为……还好王院使来得及时,诊出犯了旧疾,施了针后,当夜就醒转过来,说是脱了险……今儿个倒是能服些药剂,粥水,气色也恢复了些,我这一口气才堪堪松了下来,原本是王爷说既然无礙,免得让你跟着担忧,就瞒了下来,不想你还是知道了。”
考虑到有下人与旖景在场,老王妃也没有将话说明。
大长公主便越发疑惑了,因她知道虞沨体内剧毒已解,何故又会犯什么旧疾?想到老王妃尚且被瞒在鼓里,也不多问,安慰数句之后,便领着旖景告辞,说是要去看望世子。
“景儿既然随我来了,也先去一趟关睢苑吧。”大长公主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旖景焦急复杂的心情,自然而然地提议。
两府为通家之好,既然前来,又知世子患疾,自然没有过门不入的道理。
关睢苑前,罗纹与谢嬷嬷早得知大长公主来的事儿,已经等在门前。
谢嬷嬷与罗纹是母女,她原本是楚王妃的赔房,最是忠心不二,当年世子乳母毒发,谢嬷嬷方才知晓王妃与世子皆为江氏所害,恨不得亲手将江氏手刃,又悔不当初,没有护得王妃周全,楚王知其忠心,便放心让她照管世子。
世子一应饮食、药膳,皆由这一对母女经手,从不曾假手他人。
当然,前世时旖景成了世子妃后,自然获得世子全心信任,谢嬷嬷与罗纹也对她唯命是从。
再见她们母女,那压抑着的悔意又如潮水卷袭,呼啸着将旖景淹没——远庆十年元宵夜,为了让世子服下那据说能让人“昏睡不醒”之药,将事情做得神鬼不知,她提议要放下人回私家团聚,故而除了她的赔嫁丫鬟与下人,关睢苑里一应仆妇,包括谢嬷嬷与罗纹都得了恩准回私家,于是,她就那么放心大胆地……
再见当年忠心耿耿的母女,此时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安,旖景只觉一阵酸涩凶猛地涌往眼睑,视线里顿时一片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