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着?难道这院子里头让你住着,就不许我进来不成?”尚才十二的锦衣少年,拉长了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双手抱在胸前,凤目微挑,满是不屑地看着面前涨红了脸的安瑾。
“三娘,你可别怪我多嘴,虽说夫人怜惜你,给了这皎月院让你住着,三郎却是你的兄长,你这般质问他,也太不敬了些,若还吵嚷到夫人面前去,吃亏的可是你自个儿。”一个身着樱草黄衫子的丫鬟,瞅着不过十三、四岁,满面骄横,媚眼斜飞,往安瑾面前一站,全无半分恭敬。
旖景才在罗纹的陪同下,跨入安瑾居住的皎月院,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剑拔弩张的情景。
镇国将军的嫡次子虞湘,全没有注意旖景一行,极为粗蛮地一口啐出:“不过是个贱伎的种,竟也敢质问本郎君,也不掂掂自己几斤几两。”
安瑾立在阶前,一双泪眼,委屈十足,一时也没留意旖景,只小声解释:“我并非质问,不过是……”
“什么叫并非质问,刚才是谁口口声声地说,‘三郎怎么来了’‘夫人可知道你来了这里’‘难道又是来寻杏花’‘如此可不妥当’,我原本就是三郎的丫鬟,就算现在跟了三娘你,难道就不能与三郎说话不成?三娘也太多事了些吧。”
旖景微微蹙眉,当日见那莺声,以为丫鬟像她那样的已经算是跋扈到顶了,没想到这个叫什么杏花的,委实让莺声望尘莫及,安瑾好歹也入了虞氏族谱,乃皇族宗亲之后,怎容得一个丫鬟你你我我的质问。
罗纹原是得了世子的嘱咐,送旖景到皎月院,不防却目睹了这般情形,虞湘她虽然不敢责备,一个二等丫鬟却还是镇慑得住的,当即上前,沉声一斥:“休得放肆。”
杏花与虞湘一怔,齐刷刷地回过头来。
见是世子身边的丫鬟,杏花倒也不敢对嘴,却是极其不屑地轻哼了一声。
虞湘是认得旖景的,见自己粗野的举止落入了亲戚的眼中,越发地恼羞成怒,脸红脖子粗地瞪了安瑾一眼,闷着头到旖景跟前儿,僵硬着胳膊一揖:“五娘来了。”
还不待旖景还礼,就扬场而去。
秋月吐了吐舌头,与夏柯说着闲话:“世子也还罢了,并非虞三郎的嫡亲兄长,两人天差地别也还合理,可虞二郎与三郎却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二郎性情温和,又爽直疏朗,哪像三郎这般粗野。”当然,说人坏话可不敢明目张胆,秋月的声音压得极低。
旖景却听见了,笑着睨了秋月一眼,冲她扬了扬眉。
秋月扮了个鬼脸,立即垂眸禁声,规规矩矩。
性情温和、爽直疏朗?丫头你可不知道,虞洲那样一副面具下,有着怎么样的一颗粗野阴险的心。
旖景摇了摇头,一把扶起仿佛弱柳扶风般迎上前,正欲行礼的安瑾:“阿瑾莫要多礼,咱们又不是外人。”说完,目光瞥了一眼后头依然是满面骄横的杏花姑娘,只问安瑾:“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丫鬟究竟是哪个院的?半点规矩都不懂,竟然还敢质问起你来?”
杏花一听这话,当即跳起三丈高来:“这位小娘子,你又是谁?也不知打从哪儿来,这里可是楚王府,一般人可不敢胡乱打抱不平。”
她原是三郎的丫鬟,前不久才调来皎月院,仗着三郎宠爱她貌美,只以为将来是铁定的姨娘,飞扬跋扈惯了,再说,将军夫人可不喜欢皎月院这个晦气的主,自然不耐烦管这些琐事,她时常对安瑾指手划脚,半分不受管教。
杏花以为,安瑾不过是个伶人养的,那些贵女们自然不会与她交好,再说,杏花也没见过旖景,只当这小娘子不过是小门小户出身,才巴结安瑾呢。
秋月与夏柯听了这话,无疑都是心生恼怒,若是在国公府,任她是谁,早出言喝制了,不过这是在楚王府,到底是亲戚家,她们还记得规矩,主子没有出声儿,自然不会放肆,于是两人都只是瞪着一双眼睛,对杏花怒目而视。
旖景自然也不会与一个不知高低的丫鬟对嘴,只冷冷地扫了她一眼。
安瑾手足无措,她生怕旖景着恼,却也知自己震慑不住杏花,院子里别的丫鬟也是听命于将军夫人,个个冷眼旁观,唯有一个莲生,是外头带进来的,刚才不过是替自己说了几句话,就被三郎当胸一脚,踹得险些吐血,这会子正躲在屋子里哭呢。
好在,还有一个罗纹。
她这时已经是满面肃然,微微抬眸,看见边上站着看热闹的一等丫鬟槐花:“夫人怎么管教你们的,尽都不知规矩了么?卫国公府五娘子来作客,却由得这么一个刁奴目中无人,身为管事丫鬟,非但不知约束,却站在一旁看笑话,好,好得很,我这就去请了夫人来,正正王府的方圆规矩。”
一听是对门国公府的娘子,杏花这才着了慌,连忙上前一跪,迭声喊饶。
旖景没有兴趣替将军夫人管教下人,看也不看那些丫鬟一眼,只携着安瑾的手,去了屋子里头说话。
罗纹见风波平息,也不愿插手镇国将军的家事,自去不提。
当旖景说明了来意,把字帖交给了安瑾,方才又问刚才的事:“早听说阿瑾处境艰难,却不成想到了这般境地,阿慧与三郎也还罢了,怎么一个丫鬟,也敢这般放肆?”
安瑾长叹一声,小小的女孩儿,才不过十岁出头,就已经带着些暮气:“让姐姐看笑话了。”
“你且说说,那杏花究竟是什么来头?”
“她原是在三郎院子里侍候的。”安瑾压低了声儿,似乎是害怕隔墙有耳:“夫人赏了这院子给我栖身,才调了她来,据说,从前极得三郎心意……她原就不想来,根本就不把我当主子,起初几日,我压根就看不着她的人影儿。”
安瑾自嘲一笑:“后来,夫人教训了我一番,让我管好自己的丫鬟,我这才知道,原来她还是日日往三郎跟前凑。”
听到这里,旖景大致明白了杏花姑娘的底气从何而来,无非是仗着三郎做靠山,兼着安瑾又不受待见,只怕还想着将来能与三郎做个妾室,自然不畏安瑾这个外头伶人养的娘子,有恃无恐。
又是一个愚蠢的,送上前给人做枪使的奴婢罢了。
将军夫人有意把杏花调离三郎身边,分明就是防着她狐媚惑主,又知她一惯跋扈,定不会将安瑾放在眼里,安瑾要么强忍,要么闹去镇国将军面前,若是前者,看安瑾被欺,她也解气;若是后者,杏花必定只能落个惨淡收场,横竖反正,将军夫人都可坐山观虎斗,发作了一个妖精,又不致与三郎生隙。
“我这才说了杏花几句,她却嗤之以鼻,我唯有警告她,是夫人的吩咐,不让她再去三郎的院里,她到底才收敛了一些,却不想她不往外跑了,三郎却见天就来我院子里,今日更是在杏花屋里,两人关着门,也不知在做什么,若是让夫人得知,可了不得,我这才去敲门,过问了几句,就引了一场风波。”安瑾小声而断续地解释,不觉涨红了脸。
她年纪虽小,可处在这险恶艰难的环境,多少也知道些事儿,杏花与三郎是个什么情形,还有将军夫人的用心,她也知道几分,本也想着如了嫡母的意,一状告到父亲跟前儿,把那刁奴打发了干净,只是如此一来,多少会惹得三郎生怨,将来只怕更不会放过了她——白白为嫡母除去一根肉中刺,却还要招三郎的恨,自己背着黑锅,这多少让安瑾有些不甘。
旖景听她这一番话,就知道安瑾是个明白人,可怜她小小年纪,却不得不纠缠于这些阴暗里,不由也是暗暗一叹。
忽而想起,若非将军夫人一意要撮合谢三娘与虞沨,他也不会“病”这一场,受那番苦楚,一念及此,旖景心里那带着尖角的小生灵就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眼下虽远远未到血债血偿的时候,起码也得让将军夫人付些利息。
尖角小生灵在体内一扬爪子,旖景便严肃了神情,拉着安瑾的小手,满面慎重地说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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