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之,面容肃然:“长倩,这时候哪还顾得上去救盖宽饶,清醒些,属于你的战争,开始了!”
“臣恽以为,山有猛兽,藜藿为之不采;国有忠臣,奸邪为之不起。司隶校尉宽饶居不求安,食不求饱,进有忧国之心,退有死节之义”
杨恽的奏疏还么写完,就被不请自来的张敞给打断了,他在旁边看了几眼后立刻劝道:“子幼,这奏疏写不得!你难道忘了太史令是如何获罪的?”
当然记得,遭李陵之祸,为李陵做解释,结果李陵真降了,触怒了孝武,遂将司马迁幽于缧绁,下了蚕室,遭受奇耻大辱。
“自然记得,但盖宽饶不过是说错了话,岂能与李陵相提并论,今上标榜仁德,不该因言获罪。”
杨恽的笔停了,他正在写为盖宽饶说话的上疏,想解释盖宽饶本心并无大逆不道之意,更没有让天子禅让退位的意思。
“哦?大汉不因言获罪,那颜异是怎么死的?”
颜异乃是汉武帝时的九卿,以廉洁正直著称,因反对白鹿皮币,被张汤定了腹诽罪而死。
天子想要谁死,何患无辞?更何况盖宽饶结结实实揭了皇帝逆鳞,他个人道德再高洁也没用了,这时候谁替他说话,谁就是同伙!这便是皇帝将此事下朝堂议论的原因啊。
“你这奏疏一上,非但会重蹈太史公覆辙,甚至会牵连他人。”
张敞极力劝阻杨恽,他知道杨恽与盖宽饶为友,但杨恽一直被认为是“西安侯之党羽”,任弘本就不在朝中,杨恽非要去掺和一脚,这是想要将地位敏感的骠骑将军也拖下水么?
杨恽却猜出来了:“子高,汝极力劝阻我去管此事,莫非是想坐视盖宽饶死,顺便乘着公羊春秋被陛下迁怒之际,让左传得以兴?”
学术要兴盛有两种路子,一是底层路线,先在地方上有教无类扩大影响,等桃李满天下后,官府再不待见,也不得不加以重视。
二是上层路线,依靠游说位高权重者,慢慢跻身朝堂,得到皇帝承认。
儒家之所以能在孝武时独尊,便是两条路都走通的结果。
任弘明明可以走前者,但却故意忍着,他先慢工出细活完善学术理论,使之自圆其说,又招收才干出众,能受他影响和控制的几个关门弟子,不急着扩大影响——任弘很清楚,若是倒逼皇帝,只会让刘询怀疑他的动机,让两人本就脆弱的关系更加恶化,他才不想询道呢。
左传一派等待跻身朝堂的机会,如今却因为盖宽饶的冲塔而忽然来临。张敞是有一丝窃喜的,却也明白,他们的敌人不止是公羊派,还有近年来天子也加以扶持的榖梁派——谁让榖梁那些亲亲尊尊的理论确实让刘询心动呢?他很需要一面”王道“的面纱。
左传在民间影响不大,能辨者数量也不如传承多年的公羊、榖梁。这其中,被西安侯拉进来的杨恽是得力干将之一,岂能牵涉进盖宽饶案?
但面对张敞“既明且哲,以保其身”的建言,杨恽却大笑道:“子高的好意,我心领了,但盖宽饶与我性情相投,皆被视为狂生,左传有言,能与忠良,吉孰大焉!他今日有难,我不能置之不理。”
“子幼你”
“西安侯会明白的。”
杨恽写完了奏疏上最后几个字:“恽之外祖父确实曾后悔过为李陵说话,可巫蛊之祸任安遭殃时,他还是义无反顾,设法救下了任氏孙儿。陛下也应知道杨恽性情,此事绝不会牵扯西安侯!”
说完便携奏疏而出,只剩下张敞暗暗跺脚,又差人去问,西安侯入武关了没?
而等到次日,张敞收到回复,说西安侯已近长安,颇为大喜时,却也从奔走相告的长安路人口中,得知了一件令人震惊的事。
“盖宽饶死了!”
“大鸿胪恽上书,上不听,遂下宽饶吏,宽饶不愿辱于狱吏,竟引佩刀自刭于北阙下!”
北阙外多了一抹鲜艳的血时,西安侯的车队也风尘仆仆,来到了霸陵县白鹿原庄园外。
远处遮蔽成荫的葡萄架子,以及硕果累累的石榴树,是任氏庄园的标志,任弘不打算凹“圣贤”人设,可是过家门必入的。
“父亲!”
任白十三岁了,正牵着名叫青罗卜、白萝卜两匹小马在河边的苜蓿地边喂马,他已是个身材渐长的小侯爷,弓马娴熟。瞧见车队,立刻纵马奔来朝任弘挥手。
一同跌跌撞撞来相迎骠骑将军的除了小马外,还有任弘和瑶光前年生的一对双胞胎儿子,才两岁,路走得跌跌撞撞,在草地上走得很急,已满头白发的夏丁卯得紧紧跟着,如同老母鸡般伸出胳膊护着两位小君侯,将他们当成孙子带。
两个小肉团最后一左一右,抱住了任弘的腿。
“小左。”
“小右。”
这就是两个儿子的小名,任弘一手揽起一个,发现都重了不少,又听任白说,瑶光和女儿昭苏去长乐宫见太皇太后了。
任弘颔首听着,白鹿原庄园似乎一切如常,萝卜也在苜蓿地里懒洋洋吃着食物,这老家伙,连招呼都懒得跟他打一声。但任弘却意识到,这五年悠闲生活,就快到头了。
在回长安的路上,关于自己的后半生要怎么过,任弘已做出了决定!
任弘将儿子交给夏丁卯,来到毛发依然光滑,但跟他一样膘肥身健的萝卜身边,梳它的马鬃,低声在其耳边笑道:
“老伙计,还跑得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