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瞬间,突然有种豁出去的想法,想要将他一直藏在心底的事,与身前这赫赫天帝问个明白。
就算他明知那答案会伤透他的心,但他也要是从对方口中听到了,才能彻底甘心与解脱。
少年便抬起了头,直直地看向男人的眼睛,毫不退缩地问道:“帝君先前可是把我当做了淮灵?”
华衍帝君像是从未想到,沈易安会对他问出这样的问题来,在沉默了许久后,才说道:“未曾如此。我若把你当成了他,便是有辱了你,也有辱了他”
所以,自他最初在这方小世界里历劫时,所喜欢上的,就是那支与他在水冘山相伴三万年的桃花簪。
而在那一世之后的百次轮回里,他心中所缺、所寻觅的,也只是沈易安这个人。
可是
男人看着眼中露出不可置信的喜悦的少年,轻声吐出了最残忍的真相:“可我若还记得淮灵,记得我和他在这里的经历,那我从一开始,就绝不会心悦于你。”
他若不是忘了上次历劫时的事,莫说三万年,便是十三万年,也不会因为淮灵以外的人而动心。
更不可能,会喜欢上眼前的这个少年。
毕竟,沈易安这枚桃花簪,是由他自己亲手炼造,送予淮灵的。
他对少年有多情生意动,就是对昔年爱人多薄情的背叛。
听到华衍帝君的话,沈易安脸上刚露出的笑容,瞬间就消散了。
“是这、这样的吗?”沈易安干巴巴地说道:“那,帝君以后又是如何做想?”
既然都已经阴差阳错地喜欢上了他,又何妨一错到底?
而这一次,华衍帝君沉默了更久,最终并未正面回答,而是从沈易安的手中,将那把他曾交由这少年的问离剑,拿了起来,收了回去。
沈易安便一下子就明白了对方的抉择。
虽不是淮灵帝君的替身,可他终究还是不如那人在华衍帝君心中重要。
他大约只是,华衍帝君作为凡间的凤祁时,所爱过的人吧。
如今凤祁变成了华衍帝君,他也该从对方的小道侣,变成那不计其数的小仙之一。
沈易安的心头被苦涩填满,又苦中作乐地想着:这大起复大落的,都快和炒股一样了。
可惜他炒的是个财务造假的垃圾股,前期看起来再美好,等真相爆出来了,就要一路滑向退市的深渊。
罢了,炒股有风险,盈亏当自负,平仓莫惦记,静候下一股。
沈易安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平复了心情,努力改去专注于他这一世的最主要任务,“帝君现在可有回去的方法了?”
华衍帝君抬头看向天空,在那九天之上早就乌云尽销,更有不断扩大的金光洒下,形成了一道登天之路。
其实,在最初的那一世,他便已渡完了雷劫,可以重返天界、回归神位。
却是他自己画地为牢,不惜以神力将这方小世界不断轮回,直到今生与他的少年重逢,成就了圆满。
他既早就可以飞升,又怎会再迎来雷劫?
他便是要渡,只怕也是渡的情劫,所以才会在天道的干涉下,忘却了最初的因果。
而如今,华衍帝君看着云霄间的光,便知道自己飞升天界的最后时限到了。
更何况,他刚刚为了除天魔,动用了真身的力量,以他如今的凡人之躯,根本无法承受那般庞大的神力。
若是他在人间拖延得再久,就不是三昧真火反噬,而是要整个人都溃散在天地间。
华衍帝君看向沈易安,用火焰将这少年身上的的水气都驱散,又将自己的须弥芥子递给他,吩咐道:“这里虽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但你之后切莫要再分心他事,潜心修炼,以你之资质,多则百余年,定可从此界返回。”
“易安明白,恭送帝君。”
沈易安弯腰作揖送别,但话说完了,他突然意识到忘了一件事,“帝君,留步!”
本已打算离开的男人,转回了身,“何事?”
沈易安就冲他一伸手,一连串地说道:“你我既已一拍两散,帝君也不必留着我送你的簪子,还请还于我。”
定情信物,是定情用的,如今情都没了,还要什么信物?!
华衍帝君的身形一顿,长眸深深地看着少年,过了许久,才微微颔首。
“是该如此”,男人说着,伸手将头上的绯色桃花簪摘下,放在了沈易安的手中。
然后,他便站在那金光之中,踏天路、奔云霄。
沈易安仰头看着离去的人的背影,抽了抽鼻子,努力将眼中的泪水憋了回去。
失恋是小事,他日后要如尽早飞升才是大事。
修真界总共就六大正道门派、三大魔道势力,今天折了五个在合清山,以后两方势力洗牌,恐怕又会是一阵动荡。
还好慕容珏与闵秋鸿都不是嗜杀的性格,否则就冲魔道还剩两个尊者,正道却只有一个元晖大师(还在昏迷中),之后会是怎样的腥风血雨,都难以预测。
沈易安叹了口气,刚扭头想问流光屿的那位闻副岛主,他那位师尊凤祁原本打算如何处理后面的事,就发生他身边正站着一个人。
这人沈易安隐约有些印象,是凤祁在流光屿还算得用的部下,可他现在看向自己的眼神,却让沈易安的心头一跳。
那是如同终于挣脱了牢笼的恶狼一般,带着贪婪与恨意的目光。
“嘻嘻,华衍可真是无情,居然就这样抛下你走了。不过,我倒是要谢谢他,否则没了仙人的心,我不知又要被多困在这凡间多少年了。”
显然已被天魔侵蚀的修士一边说着,右手竟是变成了尖利的爪子,在沈易安反应过来前,就直接插进了他的胸膛,将他那颗鲜红跳动的心脏,挖了出来,一口吞了下去。
少年张了张嘴,只叫出了一句极轻极轻的“师尊”,便软软地向后倒在地上。
这简直荒唐到可笑。
他明明是来帮他的师尊渡情劫的,怎么到最后不但像是他自己在渡情劫,还要附赠个天魔到上界去呢?
这简直是太可笑了。
沈易安的眼神逐渐涣散,黯淡的双眸中映着天上的景象,那是天魔踏金光飞升,而本该离去的天君却骤然折返。
这一神一魔在空中交会,华衍帝君红着眼睛、咬着牙,却不曾出剑,一心要回到地上,回到血泊中的少年身边。
天魔也没有动手,却在两人擦肩而过时,大笑着说道:“淮灵的内丹倒是可以用来补他的心,不过,华衍啊,你舍得吗?”
他若不舍得,又怎会忍着全身撕裂的疼痛,也要逆天道而行,赶了回来?!
在恢复全部记忆的那一刹那,华衍帝君曾觉得,在这世上再没有比淮灵更重要的事,而那颗内丹,作为淮灵留下的唯一念想,便是他余生最珍重之物。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易安,师尊在这里,师尊带你去天界”
华衍帝君说着,将他的少年紧紧地搂在怀中,颤抖着手,把纯白的珠子推进对方的体内,放置在那变成了空洞的心脏的位置,希冀着少年的眼中能再次恢复神采。
当华衍帝君将神力输进沈易安的体中,催动淮灵的内丹与他融合,便有一阵耀眼的白光乍现。
然而,却不是带来生的希望,而是将他的少年彻底地夺走。
沈易安的魂魄,在那一瞬就消失在了天地间,既不在三千世界,也不立六道轮回。
在他发间的桃花簪虽是花瓣依旧,却是变成了一支再无神力与灵识的死物,就与如同凡尘中的任何一支发簪。
华衍帝君紧紧抱着怀中的躯壳,茫然地抬头看向天空,才发现夕阳早就散尽,黑夜已然降临。
这便又是一个没有月亮,也没有星辰,唯有金光洒下的新月之夜。
上一个这样的夜晚,是万年前的最初一世,他同样失去了少年,又用百世的轮回,等来了他们的重逢。
可在今夜之后,他又该从何处,寻觅那已然不在的魂灵?
男人将头埋在少年的颈间,却感受不到一丝平日里的温暖,唯有将他的心都拉向万丈深渊的冰冷。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轻笑了一声,那声音听起来不像是天界清冷矜贵的神君,而像是他在凡间那个偏执又疯魔的化身。
“会有办法的,总会有办法的”
华衍帝君将沈易安的尸体轻轻地抱起,一边喃喃自语,一边重新踏上了登天之路。
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