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雪烟简直惊呆了。
乔薇抱着鎏哥儿走进屋,纳闷地说道:“娘?你怎么醒了?”
贺兰倾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呵欠:“大半夜的,吵死了。”
乔薇微微一笑:“多谢娘。”
贺兰倾不咸不淡地睨了她以及她怀中的孩子一眼,说道:“早点睡。”
乔薇乖乖地应下:“知道了。”
贺兰倾回屋了。
傅雪烟长长地松了口气,一边擦着额头的冷汗,一边道:“方才真是太惊险了,不是卓玛赶到,她已经没命了。”
贺兰倾不耐烦管这些闲事,平时都对荀兰不管不问的,没想到紧要关头竟然会出手。
与其说她是怜悯荀兰,倒不如说她不想乔薇白忙活一场。
傅雪烟羡慕地看了乔薇一眼,有个娘亲疼着,真好。
鎏哥儿睡得香甜,还不知自己已经被从马车上抱来亲娘的身边了。
荀兰幽幽转醒,醒来就发现乔薇抱着一个孩子坐在床沿上,她的眸光就是一亮:“鎏哥儿?”
乔薇轻轻地将孩子递了过去。
荀兰激动地坐了起来,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把儿子抱进了怀里。
小身子与她紧紧贴着的一霎,她的身子轻轻地颤抖了起来。
已经不记得多久没有这么抱过他了……他都长这么大了……重了……也高了……脸上的婴儿肥褪了不少,面孔更清秀了……手指也长了……
荀兰一手抱紧儿子的小身子,另一手,抚过儿子的眉眼、脸蛋……最后,握住了他被冷风吹得有些冰凉的小手。
她抓住他的小手,放到唇边亲了亲,泪珠子吧嗒吧嗒地砸了下来。
傅雪烟从屋外缓缓地合上门。
乔薇问荀兰道:“要叫醒他吗?”
荀兰靠在床头,像抱婴孩一般地抱着鎏哥儿,她解开衣襟,将他冰凉的小手放在自己暖和的肚子上,又拉过被子,将他小小的身子盖上。
她也想叫醒他啊,可她如今这幅样子……
荀兰望向不远处的铜镜,铜镜里,坐着一个苍老又丑陋的妇人,她的脸布满了皱纹,她的头发变得斑白,她的眼睛是邪魔一般的赤红色……
荀兰心痛地摇摇头,抱紧儿子,脸颊贴了贴他额头。
可就是这样一个动作,她都不敢用力,她怕惊醒了他,怕他看到她如今的样子会害怕。
人在拥有时总是不懂得珍惜,非到失去了才追悔莫及。
在一无所有之后,再回想前尘种种,才发现自己最舍不下的就是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子。
她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在姬家时没能好好地陪陪他,若早知道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她每天都会陪着他,晚上也会抱着他……
“娘亲我能和你睡吗?”
“打雷了,我好怕。”
“好黑呀。”
“我肚子疼。”
荀兰的心一抽一抽地疼,她抱紧儿子,痛不欲生地哭了起来。
乔薇感到了她身上那股难言的悲痛,那种与骨肉分离之痛,她感同身受。
乔薇递给一方帕子:“你确定不叫醒他吗?他没你想的那么脆弱,你是他亲娘,他不会怕你的。”
荀兰含泪摇头:“我不希望他记住我这个样子。”
“我给你……”乔薇想说我给你易易容?转念一想,脸能易,手呢?眼睛呢?比起浪费时间易容,她更愿意享受与儿子最后的温存吧。
乔薇站起身:“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荀兰不饿,她看得出这只是乔薇让她与鎏哥儿独处的借口,就在乔薇转身的一霎,荀兰叫住了她:“我后悔的……我真的后悔了……我不该那么对姬婉……不该那么算计你……不该奢望不属于自己东西……”
乔薇顿住脚步,刚要开口,荀兰抱着鎏哥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乔薇转过身来,不解地看着她:“你这是做什么?”
荀兰哽咽道:“我给你们赔罪……怎么赔罪都好……你们是打我、骂我都没关系……”
乔薇从未见过荀兰如此低声下气的样子,曾经头抬得有多高,眼下头垂得就有多低,只是可惜,一切都来得太迟了。
乔薇蹲下身,将她扶了起来:“我救不了你,荀兰。”
荀兰一怔,泪水朦胧地看着乔薇:“连你都救不了吗?你不是服了血魔的血丹吗?三殿下伤成那样都被救活了,你的血能起死回生的不是吗?”
乔薇摇头:“血魔的血丹只能治疗伤势,你这个不算伤势,我救不了。”
荀兰不甘地问道:“秘……秘笈呢?不是说找到可以炼化它的秘笈了?我习武好不好?”
乔薇定定地望进她眸子,没有丝毫闪躲地说道:“来不及了,你要练出二师姐那样的功力,才有办法使用秘笈,可那至少需要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我就算把所有的两生果都给你吃下去,你也还是来不及。”
荀兰其实早已知道结局,她只是不甘心,越是抱着儿子,越是不甘心就这么把命交代在这里。
她还没看着他长大,没看着他成家,没听他最后叫她一声娘……
乔薇拍拍她肩膀,转身出了屋子。
这一夜,乔薇没再进去。
天蒙蒙亮时,荀兰抱着孩子出来了。
她将鎏哥儿缓缓地交到乔薇的手中,一言不发地叩响了乔峥的房门。
乔峥拎着手术箱出来了。
荀兰回了屋,平静地躺在屏风后。
乔薇抱着鎏哥儿,静静地站在门口。
荀兰扭过头,透过屏风的缝隙,看见鎏哥儿小手揉了揉眼睛,下意识地扎进乔薇怀里。
这是荀兰在世上看见的最后一道风景。
荀兰淡淡地笑了。
乔氏,谢谢你当初没有输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