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境迁,兵乱已经平息,杨秀本人也死了。私下里在家人面前,独孤皇后也就重新恢复了母亲的角色。她伸出双臂,颤抖着捧起锦盒,才叫得一声“四儿~”,泪水早止不住地涟涟而下。杨广连忙上前扶住母亲。想起当年几兄弟之间打闹玩耍的往事,两眼亦不由得了红。只有杨坚还把持得住,并未失态。然而眼角余光下探,杨昭也见自己这位祖父双拳死死握紧,看来指甲都已经刺进肉中了,他却尤自未有所觉。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儿子便有再多不是,始终还是父母的心头肉。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这个年代,人上了五十以后便老得特别快。杨坚今年已经六十,独孤皇后也只比丈夫年轻两岁。过度悲伤的话,对身体总归是不好。杨昭知不能任由他们这么下去,当下低声道:“皇祖父、皇祖母。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珍重。若是两位为四叔坏了身体,那么四叔在黄泉之下也要不好受。甚至只怕还会因此更增罪孽,连累下辈子也投不到好胎了。”
杨坚和独孤皇后事佛都十分虔诚。听得自家孙子这样说,也觉有理。再加上杨广也收拾心情,在旁边劝说了几句,两位老人悲伤便自稍抑。杨坚握起老妻的手拍了拍以示安慰。沉声道:“奏章上面说不清楚。昭儿,你四叔去的时候究竟是怎么样的情形,仔细说说。”
这要求虽然简单,却还是让杨昭有点犯难。杨秀死前说过那么多话,其中不乏对杨坚这个父亲的埋怨。另外,他还提及了自己因为眼见大哥二哥争夺太子之位所产生的震动恐惧,这些杨昭也万万不能在杨广这个便宜老子面前提起。当下小王爷灵机一触,便着重讲了杨秀对宁道奇的评价。杨坚越听越怒,终于忍不住“啪~”地狠狠一掌拍落身前的御案。
杨坚虽然年纪已老,武功比之壮年时退步了不少。但这掌含怒而,力量仍是非同小可。御案是用整根金丝楠木雕成,其坚固处不下金铁。但仍是承受不住杨坚掌力,当即被击得四分五裂,隆然垮塌。案上几样精致陈设也随之着地乱滚。其中一个极精致的砚台,直接摔成粉碎。
所谓“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杨坚身为大隋开国之君,一手统合南北,结束中国自汉末以来数百年的大分裂大动乱,实乃命世之英主,成就建树皆古今罕见。二十余年来手掌天下大权而杀伐决断,言出法随,说一不二。哪怕其武功并非绝顶,但那股天子龙气之威严凌厉,却甚至连九千岁那个级数的高手也比不上。此时他勃然震怒,尽管明知道这股怒火不是冲着自己而来,但霎时间杨昭仍觉得心脏一阵抽紧。浑身寒毛倒竖。眼角余光所及,旁边杨广也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嘴角微微流露苦笑。
天子震怒,无人不惊。但若有例外的话,便惟有独孤皇后了。所谓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杨坚在朝廷外是至高无上,回到家中却极尊重妻子(天下没有怕老婆的男人,只有尊重老婆的男人)。所以讲起气势来,半点武功也不会的独孤皇后,竟亦不在丈夫之下。怒道:“以前勇儿之所以突然变得疯疯癫癫,就是正一道哪个什么朝阳子在捣鬼。现在这个姓宁的臭牛鼻子又来害了四儿。这些该死的道士,一个个就只会惟恐我大隋江山不乱般到处装神弄鬼,兴风作浪,真真可恶顶透!皇上,干脆朝廷便道诏令下去,罢禁天下道教,勒令这些道士尽皆还俗,再收缴道观产业为国有算了。”
杨坚毕竟是皇帝。怒气稍加泄过后,就迅恢复了冷静与理智。所谓“为人君者不可怒而兴师”。罢禁天下道教,这种命令出来容易,影响却是极大。所以杨坚并不愿意随随便便就作决定。当下摇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正一道和那个姓宁的道士作孽,和其他道门支派无关。”随即蹙眉问道:“昭儿,你们军队都已经包围成都了,怎么居然还能让那个宁道士逃得脱身?”语气中颇有不满之意。
面对这个质问,杨昭也只能苦笑了。道:“皇爷爷,蜀王府中修建有不少秘密地道,既有通往城外,也有通往城内的。所以……请皇爷爷赎罪。”顿了顿,他又道:“孙儿已经在益州地界之内颁下海捕文书,画影图影,悬重赏通缉。料想这牛鼻子纵然藏匿得一时,可是他身受重伤,周身武功也废得七七八八了。时间长了,终究也是走不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