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无疑正是人世间最艰辛为难之事。因为既然选择了,就意味着必须承担随之而来的后果,同时也意味着必须有所舍弃。而世人贪心不足,总是妄想求全。殊不知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故此,古往今来许多大智大慧,大贤大哲之士,当他们站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不得不进行选择之时,往往都会同声一悲。
摩诃叶身为极乐正宗当代宗主,一手让极乐正宗从蛰伏于雪山边陲之地,默默无闻达三百年之久的佛门外道小宗,展为当今天下无人不知,门下信徒数百万的佛门最大势力,甚至得天子杨坚册封为护国尊教。摩诃叶实为枭雄大才,此事当无丝毫可供质疑之处。然而……
究竟应该如何选择?是狠下心肠放弃自己毕生挚爱的单清风不顾,抑或去赌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依照宁牛鼻子的命令横刀自刎以换取单清风活命?在我摩诃叶心目中,自己性命以及极乐正宗的千秋霸业,与对单清风的爱相比,究竟孰轻?孰重?
名符其实,是左右为难。霎时间,纵使极乐宗主性格素来刚毅果决,此时此刻却也陷入踟躇与迟疑当中,迟迟无法作出决断。早已血流成河的广场上一片鸦雀无声,所有人也屏息静气,无数道目光同时聚焦于摩诃叶身上,静静等待他对自己以及单清风的命运,作出最后宣判。
只除去一个例外——朝阳天师。与夙敌的激战暂告停歇之后,他的目光就再没有离开单清风半分。单清风断臂伤口处,不断有点点鲜血滴落地面然后摔成粉碎。那“滴答~滴答~”的声响虽是微不可闻,但每下声音传入耳中,都只会令朝阳天师面上肌肉激出一阵心痛的抽搐。眼见得单清风面色越来越苍白,屈膝跪倒的身体也摇摇欲坠,仿佛随时可能倒下,他再也忍耐不住,脱口叫道:“宁……道兄,先替她止血吧。否则的话,她可捱不过一时三刻啊。”
此话一出,登时人人侧目。单清风其实是朝阳天师派出前往摩诃叶身边潜伏,伺机盗取六神诀心法的间谍,此事极端秘密,别说正一道的普通门人弟子不知,即使玄如晦身为朝阳天师的师弟,同样也被蒙在鼓里。他性格淳厚,对于宁道奇居然挟持一名弱女子做人质的举动,同样大大地不以为然。但眼看形格势禁,若非如此,正一道今日非被极乐正宗灭门不可。所以他由始至终,也没多说半句话。可是此时此刻,突然听得掌教师兄替敌人求情,这分明于理不合,玄如晦不禁为之一怔。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纵使身受创伤,摩诃叶六识之敏锐仍然无人能及。广场上任何人的任何异动,也休想能够瞒得过他去。电光石火之际他猛然抬头,双眸内精光四射,祭起“雷神疾”身体一晃,不向前进,反往后退,斜地里向玄如晦急冲而去。其意再明显不过,乃是不甘受制于人,要依样画葫芦地下手捉拿人质,重新掌握主动。
朝阳天师和摩诃叶为敌半生,对这夙敌的心思直是了如指掌。当下脱口惊叫道:“师弟小心!”抢身冲上,意图拦下这要命的煞星。那个“心”字才刚出口,骤然就见沙也、车离、陀罗等三部众拦路杀出挡在面前。正一掌教心焦如焚,大喝道:“让开!”五指紧握成拳,十成功力的“泰山崩”迎面轰出。沙也和陀罗闪身后退,各出右掌抵在车离后背,三股源出一脉的内力刹那间贯通融汇,车离面上红光暴盛,双掌疾推,“菩萨灭”凛冽刚猛的炎劲犹如地心熔岩汹涌喷,其威力比独自出招更要暴增三倍,赫然已使出了五神聚的法门。可惜法刑和阿赖两人都已丧生,否则加上他们两人,此招威力当可暴增至五倍左右。但饶是如此,亦已让朝阳天师不敢轻忽。双方拳掌结实交拼,登时轰然爆出“嘭~”的震耳巨响。三部众同时吐血飞退,阵势也同时宣告崩溃。但朝阳天师亦觉掌心如遭炮烙,炎劲侵入双臂经脉,一时间驱之不去,竟不能再出手拦截摩诃叶。
身后朝阳天师和三个徒弟的纠缠,摩诃叶全未费心去作理会。迅雷不及掩耳之际,他早欺近玄如晦身畔。“观音乱”拳掌指爪四式并用,分别击向这位正一道当今第二号人物四肢。如此攻势,哪怕朝阳天师也不能等闲视之,更何况是武功远逊的玄如晦?生死关头,他不假思索地竭尽全力,催动真气运上旭阳境界颠峰,双臂交错如轮急转,隐隐凝成黑白太极形相,正是“太极封”。
此招以柔克刚,能够四两拨千斤,最适合用来对付修为比自己高强之人。脚下更同时施展“乘风诀”全力相避。一守一退,姿式皆飘逸曼妙,大有神仙丰采。只可惜无论他如何竭力挣扎,在摩诃叶面前根本也毫无作用。“雷神疾”身法快逾惊雷,并非“乘风诀”的度可望其项背。“观音乱”的拳掌指爪当中更同时混合了“金刚解”的雄浑巨力。双方罡劲一触,玄如晦即刻如遭雷亟,不由自主地失声惨呼,双臂骨骼连同黑白太极形相一齐轰然破碎,身体受对方雄猛内力所震,当场摇晃着向后就倒。摩诃叶身体一转绕到他身后,出手如风,连封了玄如晦几处要紧穴道,出脚替他膝弯关节强迫其跪下,五指犹如对待待宰的鸡鸭般捏住玄如晦后颈,厉喝道:“姓宁的贼道,不想替这老道收尸,便立刻放开我的女人!”
连串过程说来繁琐,实质从开始到结束,也不过只是兔起鹘落的两、三秒钟而已。眨眼工夫形势便急转直下,广场上的极乐正宗弟子人人精神大振,欢欣鼓舞。正一道门人则是个个瞠目结舌,满心沮丧。反而朝阳天师如释重负地长长吐了口气,道:“宁道兄,不如先放人吧?我三师弟的性命要紧啊。”
宁道奇面颊上肌肉一阵揪动,显然内心怒极。但他毕竟城府深沉,只几个呼吸间已然回复宁定,心中更有了计较。所谓一件污,两件秽。反正卑鄙无耻的不要脸勾当已经做下来了,若还不能将摩诃叶置诸死地,那么岂非徒然让自己声名扫地,枉作了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