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按着几案,饶有兴味地审视着面前这位洛阳文官系统的第三号人物。须知一州之中,以刺史为最大。以下则是治中、别驾。这别驾之官名,在开皇初年被改为长史,但朝廷与民间习俗,仍然喜欢称呼别驾为多。大半月前,洛州刺史杨尚希被刺杀身亡,而治中也同时丧命,于是张须陀这位第三号人物,便暂时接过了洛阳行政系统的最高权力。虽无刺史之名,实行刺史之事。
虽然目前洛阳生了这样翻天覆地的大事,但杨昭等人入城以后沿路观察,却觉城中并没有太紧张的气氛,大部分百姓仍是照旧过自己的日子,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只有各处街道上那数以百计虽然身穿常服,动作神态却明显是吃公门饭的人,提醒着众人如今洛阳正处于非常状态之中。外松而内紧,在不惊扰百姓的前提下而仍能控制城中气氛,使之不至于失控,张须陀委实可称能吏。心念及此,杨昭对于眼前这位年约三十五六上下,浓眉黑髯,赳赳有英雄气的中年汉子禁不住生出了几分“闻名不如见面”的欣赏之意。他微微一笑,挥手吩咐道:“来人,给张别驾看座。”
“谢过王爷。”张须陀不亢不卑地拱手行了一礼,撩起袍子下摆就坐。沉声道:“自半月前刺史大人不幸身故之后,城中便到处流言四起,人心惶恐,不得自安。下官虽然竭尽全力镇之以静,但杨素叛党势力极大,行动神出鬼没,委实防不胜防。下官才具不足,独木难支大厦,已有心力交瘁之感。王爷今日到来,对洛阳城目前局势而言,实如久旱逢甘霖,下官也总算可以喘一口气了。”
杨昭笑道:“张别驾太客气了。眼下洛阳形势波云谲诡,本王年轻识浅,要控制住局面,只怕亦是力有未逮。还需要请张别驾多多帮忙才对。”
杨昭语气虽然甚是诚恳,张须陀却并无流露感激涕零之色。只是淡淡道:“之前杨刺史与治中大人同日遇害,下官身为洛州长史,责无旁贷,故此才迫不得已挑起这负担子。如今王爷已经到来,不日间卫王殿下也要来接任洛州大总管。下官毕竟是瓜田李下,有许多不便之处。若再留任,只怕会令王爷为难吧。”
张须陀所说“瓜田李下”四字,乃是因为从出身而言,其实他也可以算得上是杨素一系的人马。开皇年间,西南昆州刺史兼羌人土司爨翫起兵反隋,天子杨坚当即下诏命杨素率大军讨伐。其时张须陀年方弱冠,却也随军出征。冲锋陷阵,立功非轻。战后论功行赏,封为仪同,并赐彩物三百段(仪同全称为开府仪同三司’,本为极尊崇之荣衔。后逐渐泛滥,成为散官职称,无实际差使与权力。北周定其为四品,分别是上开府仪同三司,三品;开府仪同三司,正四品;上仪同三司,从四品;仪同三司,正五品。大隋立国后亦加沿袭)。之后杨素领兵出击大败突厥,使突厥分裂为东西两部。张须陀亦有随军出征,再因功而加开府,并实任洛州刺史别驾。
张须陀并非什么高门世族出身,只是寒门士子而已。居然在区区而立之年就能成为东都洛阳的第三号人物,得到杨素的赏识,实在是其中最关键因素。当此风声鹤唳之际,张须陀身处嫌疑之地,处境确实比较尴尬。与其被人赶走,不如自己主动提出离开还比较能能保存体面。所以他早已作好准备,只等河南王这位行台尚书令到达洛阳,就要辞官回家乡闭门读书了。却没想到杨昭居然提出挽留,张须陀闻言亦颇感诧异。但按道理想来,那只是因为河南王刚刚到达洛阳,仍未熟悉处理诸般事务,所以才讲的客气话而已。
“虽是瓜田李下,但终究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杨昭微微一笑,道:“张别驾秉性刚烈,处事也公正无私。就任洛阳三载以来,更不曾添置半分私产。洛阳城中,谁人提起别驾来不是交口称赞?本王早在大兴之时,便早已对别驾的名声有所耳闻了。杨素虽然于别驾有恩,但他此番谋逆,全是为一己私心,想来别驾必然也不屑于助纣为虐,弃明投暗的。既然如此,本王却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假若有什么无聊人士想要籍此说三道四的话……哈哈,嘴巴生在别人身上,便随他们去罢了,根本无须在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