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比现在,他把书搁在薛闲手边,自己便又走回到了书柜边,而不是就地站在桌案边翻看。
这样的举动由旁人来做怕是再明显不过,但是由玄悯做出来却并没有那样刻意,毕竟他本身也不是爱同人亲近的性子。但是薛闲对此却是有察觉的,这也是他想早点儿把龙涎的影响解了的缘由——免得这秃驴成天不动声色地避着他,跟避鬼似的。
“我来帮你。”薛闲手里无意识地来回翻着书页,冲玄悯重复了一句。
玄悯沉默了片刻,还是转头看向他,沉声问道:“怎么解?”
他的神情依然淡漠而冷肃,瞧不出丝毫旖旎之感,显然,是当薛闲有什么正常法子,诸如制了毒的大多也制了解药。
薛闲眯了眯眸子,又咬了咬舌尖,略迟疑了片刻,最终咳了一声道:“知道民间遇见大涝常说的话么?堵不如疏。你是怎么成的僧?想起来的那些片段里可有人管着?戒律严不严,不是有那么句话么,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若是没人管着……”
也不知是说服玄悯还是说服自己,他难得有耐心地铺垫了这么一长串话。然而屋内的氛围却丝毫没有改变,以至于他说着说着连自己都有些不确定了,声音也缓了下来。
玄悯:“……”
薛闲:“……”
两人目光相对,均是面无表情,然而瘫着的神情之下所隐含的话却全然不同。
瘫了半天脸,薛闲的脾气上来了,终于忍不了似的将手里的书册将桌案上一丢,“啪”地一声合上书页,“你就说怎么着吧,要不要帮?嗯?”
玄悯垂下目光,似乎是没听见他说什么般重新翻了一页书,接着又想起什么似的往怀里暗兜摸了一下,接着袖摆一甩。
一张纸符就这样不偏不倚地拍在了薛闲额头上。
“我——”骂人的话被薛闲硬生生吞了回去,他被封了个正着,不得动弹,硬是噎了许久,才把这口老血给顺了下去。若不是这糟心事因他而起,他早气撅过去了,“好好好,你厉害。不过我劝你还是别封我,毕竟我还得去给你刨个坟。”
说刨坟也是有原因的,龙涎生效并非是瞬时的,总也需要一个过程,若是他没记错的话,上回玄悯就是入夜之后才有些熬不住的。现在第三次龙涎的劲还不曾上来,这秃驴就已经这样了,等那劲上来了,若还是这么硬压着,指不定真活不了。
把薛闲封住了,玄悯这才开口道:“不必。”
不必你姥姥。
薛闲气得不想理他,却又听他道:“你若是无事,不妨借着铜钱养一养筋骨。”
养你姥姥。
他开一次口,薛闲就又闷又气想回嘴。奈何这秃驴是个刀枪不入的,回了也不见得能怎么样,说不定还把自己气得更厉害。于是薛闲在心里嘀咕了一句“管你死活”,便当真闭上眼睛自顾自养筋骨去了,眼不见为净。
玄悯的铜钱着实有用,除了用久了之后会莫名跟玄悯产生一些共鸣和联系外,几乎没有半点儿副加问题。薛闲用它养骨也颇为放心,于是没多久就沉了进去,再听不到外界的动静。
上回用了一夜将骨中的金丝连了一半,这次不知是何原因,金丝连得比先前快了许多。
这铜钱在他手里应用自如,简直就像认了半个主一般,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玄悯那边沾了龙涎,以至于两人从某种程度上互染了气息。
薛闲几乎能感觉到金丝正朝另一端断骨拉拽,每一步都有些吃力,但每一步完成后都会生出一些酣畅感。
只是在这过程中,他还感觉到了另一种滋味在身体里爬蔓起来,似乎糅杂在铜钱注入体内的灵力之中,顺着那根丝线,从根骨深处一点点朝更多的地方扩散。
一种潮热又酸麻的感觉,让人莫名生出了无尽的焦躁和不耐,像是万蚁噬心,可又没有那样痛苦。
薛闲强行压着这种不适感,努力集中精神将丝线朝上拉着。
还差一点点……
不行,好热……
只剩不足一寸了……
他娘的,真的好热……
薛闲在如此及煎熬之中反反复复,终于在焦躁爆发的最后一刻,将那根丝线勾到了另一端断骨上。那一瞬间,整个脊背至腰间再至双腿的关窍骤然通了,热流顺着筋脉根骨以及那根替代了根骨的丝线,缓缓注入双腿……
成了……
他心神骤然一松,大半年的憋屈似乎都在这一刻释放了大半。然而不放松还好,这一放松,体内那万蚁噬心似的焦躁感更是翻涌不息。
他听见自己重重地喘了一口气,听觉和触觉之类的感官倏然恢复的瞬间,他发现自己已经蒸出了一身汗,触觉也变得格外敏锐,敏锐到……连稍稍动弹一下,衣服堆叠的皱褶从皮肤上摩挲而过,都让他打了个激灵,并且又蒸出了一层汗。
他在茫然中呆愣片刻,还未来得及消化腿脚恢复的欣慰,就被另一个一闪而过的想法炸得体无完肤——
那龙涎的作用似乎……因为铜钱产生的共鸣……传到他身体里了……
那一瞬间,他脑中只想到四句话: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天道好轮回。
害人终害己。
这种滋味是人能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