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睇着他。
杨沅道:“为防万一,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不会再出现了。”
丹娘听了心中一阵不舍,不过,离间金人两大势力,挑起金国君臣猜忌,这不是小事。
大官人是朝廷官员,当然不能让金人看出这其中有宋人的手段,所以在这风口浪尖儿的时候,大官人要暂且隐身,也是应该的吧。
纵然心中不舍,丹娘还是暗暗说服着自己。
杨沅并不是之后的一段时间不来了,在他想来,是永远也不会再来了。
接下来,他单枪匹马一个人,要对付的是一个庞然大物,
他能活下来么?
不可能的。
这复仇之路,他不知道能走多远,他只知道,他一定会倒在这条路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能多走几步。
“对了,你一会儿去找李夫人,认了她做干娘吧。”
门外,李师师正好走到门前,本要叩门的,听到这句话,忽然站住了。
茶室里,杨沅微笑道:“旁人不知道你有江南国主后人的身份,却知道你有了一个‘娘’,明日完颜屈行的事,必然传遍临安城,为免有人发现疑点,还是稳妥一些的好。”
丹娘柔柔地答应一声:“好,奴奴一会儿就去和李夫人说。”
“还有一个多月,大考就开始了,两个月后,榜单张贴出来,‘水云间’必然门庭若市。丹娘,先恭喜你了。”
丹娘也微笑起来。
这家店,从此以后,就是她的了。
这里,将是她安身立命的所在,也是她心里踏实下来的根本,更是她有勇气追求所爱的胆气。
而这一切幸运,都是眼前这个男人带给她的。
“我还有事……”
杨沅想了一想,对丹娘应该没什么要交代的了,今日一别,便是永别。
自己不过是她人生中的一个过客,也不必再说太多,便要起身告辞。
“大官人等等……”
丹娘一见杨沅又要突然离开,再也等不得了。
大官人要有一段时间不能过来了,今日不确定这份感情,她心里不踏实。
杨沅有些诧异地向她挑了挑眉。
丹娘含羞带怯地低下头,轻声道:“奴奴……亏了大官人,方有今日结果,心中之感激,实不知该如何还报才好。
“奴家只有这一个身子,情愿……从此做了官人的外室,侍候官人枕席寝居,以报答官人之万一,还望官人俯允。”
丹娘垂首说罢,等了半天,却没等来杨沅回话,便悄悄抬起眼来。
门外,李师师也摒住了呼吸。
八卦,本是女人本性。如今旁边没有别人,她也用不着摆出一副“万事不着心”的恬淡模样儿来,那耳朵还不竖得高高儿的?
杨沅看着丹娘,缓缓道:“我给了你的,你也帮了我的,本就两清了,何需你以身报恩?”
丹娘羞涩地嗔道:“官人怎这般不解风情?非要人家说的如此明白么?人家……人家若非心中有了官人,又怎会以身相报?”
李师师在门外听见了,不禁会心地一笑,下意识地便掩住了嘴巴,生怕露出一点声息,便听不到如此好戏了。
杨沅道:“我与丹娘往来,都是共谋大事,何曾谈过私情?丹娘你喜欢我的理由,又是从何而来呢?”
他摇了摇头:“不过是吊桥效应罢了!”
丹娘正要反驳,听到这个不明所以的词汇,不禁一呆:“吊桥效应?”
杨沅道:“曾经,有一位智者,他在一座学院,选出二十名学子,分作两组。
“他又找了一位貌美的女子,到学院里,寻个理由与第一组人谈话聊天,逐一接触。
“第二组十个人,他却安排这些人登上后山一座吊桥,那山渊高有百丈,有风吹过,吊桥便摇摇晃晃,叫人胆颤心惊,然后,他又同样安排这个貌美女子与他们在吊桥上偶遇、攀谈……”
便是以李师师博览群书、尽知古今的见识,也不曾听说过这样的故事,心中不禁大为好奇,恨不得代替丹娘,马上问一句这是要做什么,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杨沅道:“然后,过了一段时间,这位智者便与这二十名学子私下攀谈,他发现,在书院里见过那女子的,已经淡忘了她。可那在吊桥上见过那女子的人,却有大半对她念念不忘,甚至生出了爱意……”
丹娘疑惑不解地道:“官人的话……,奴家不甚明白……”
杨沅一笑,解释道:“书院中十名学子,是在心平气和、平安无恙时见到的那女子,纵然那女子貌美,会叫人心生好感,偶然邂逅,事过多日,也就淡忘了。
“可吊桥上那些人却不同,他们站在摇晃不止的吊桥之上,心惊胆颤之际,遇到这个女子,便会格外的难忘。
“与这女子交谈之际,便忽略了脚下摇晃的吊桥,更会误以为这是那女子给他们带来的安心之感。
“凡此种种,不仅让他们更加难忘那邂逅的女子,还会以为,自己这是对她一见钟情,爱上了她。”
丹娘张大眼睛,看着杨沅。
杨沅道:“所以,那是真的喜欢了她吗?若真的朝夕相处的时候,这种误以为的感动,又能持续多久呢?”
李师师站在门外,听得一阵恍惚。
她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寓言小故事,她心中现在只转着一个念头:
我当年,真的对小乙动过心吗?
为什么自从他见了我,便一直追随守候在我身边,为我出生入死,我却也只把他当成一位兄长,一个伙伴?
哪怕他对我剖心析肝地表白了情意,我也不曾把自己交给他,却在他葬身大河之后,对他念念不忘,似乎失去了一生挚爱?
我究竟……是因为他而感动,还是在感动自己?
李师师这些年来一人独居,闲来无事就是阅读释道两家的经典解闷儿。
这样的人本就习惯于探究事物的本质和内涵。
结果,杨沅用来开导丹娘的一番话,却被李师师听了去,然后陷入重重哲学悖伦。
直到杨沅从“水云间”离开,提前一步躲回房间的李师师,还在苦苦探索“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因和果,业与缘,承和负,忠与恕……
读书太多的恶果体现出来了,美貌与智慧并存的大才女,陷入了她给自己挖的坑,挣扎在哲学陷阱里,爬不出来了……
杨沅走后,青棠便鬼鬼祟祟地摸进了茶室。
刚刚她才给师父打了小报告,师父一定有了危机感,现在和杨大官人的感情,应该更进了一步吧?
但她看到的,却是呆呆坐在茶案旁,一言不发的丹娘。
“师父?姐?你想什么呢?”
青棠在丹娘面前晃了两圈儿,丹娘恍若未见。
青棠忍不住了,终于还是跑到丹娘身边,直接问了起来。
丹娘缓缓扭过脸儿来,一脸委屈地看着青棠,快哭了。
“青棠啊。”
“嗯?”
“杨大官人把磨卸了,现在要杀驴了。”
“啊?”
青棠瞪大了眼睛,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的样子。
丹娘忽然一把抱住了她,呜咽起来:“我以后,可就只有你了……”
青棠听得好熨贴、好感动,虽然她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青棠轻拍丹娘的后背,正想着要怎么说才好安慰安慰师父,
丹娘突然又一把推开了她,泪眼婆娑地道:“可我要你有什么用啊!”
累了,毁灭吧!
你爱死不死,我是不想管了。
黑心棉的小棉袄气呼呼地走开了,再也不想跟她说话。
……
杨沅一步步地从“水云间”走出来。
夕阳西下,金色的夕阳照射在湖面上,湖面宛如一面巨大的画布,绘制出五颜六色的画面。
船只缓缓犁过瑟瑟的水面,天空、水色、云影、波光、小船、人影、荷叶……,交织的美轮美奂。
杨沅没有停步,也没有回头,明天之后,他将变成一个隐形人,割舍今天的一切,又何必再回头。
杨沅在湖边站住了,他沿着湖岸缓缓看过去,便看到了夕阳下,倚着一棵老柳树假寐的鸭哥。
泊在岸边候客游湖的小船有好几条,艄公们都在岸上坐着,唯有鸭哥最是安闲。
杨沅心中一暖,便向那棵老柳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