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平关外,阎军大营。
主将阎兴与监军裴辑、参军法正几人默然坐在席位上,相对无言。
此战伊始,阎行是抱着乐观的心态来看待的,毕竟有知晓汉中地理的法正担任参军,兵分多路协同进军,加上巴蜀兵弱,南征军中又有马均督造的各类攻城器械,无论是攻坚还是野战,南征军都毫不畏惧,因此他和幕府文武皆相信汉中一定能够手到擒来。
阎行甚至密令阎兴,若是提前拿下汉中,巴蜀又有机可乘的话,可以派遣裴辑、高柔等人联络蜀中,里应外合,趁胜进攻蜀地的刘璋,一鼓作气夺取益州全境。
可没想到,南征的形势随着时日推移却变得愈发不利。先是几支兵分从斜谷、骆谷的偏师因为连日大雨,秋汛山洪冲垮栈道,无法南下会攻汉中;其次是敌将张卫、杨昂控制山险、据守不出,那些适合在平原攻坚作战的攻城器械收效甚微,就连重型抛石机也对嶙峋陡峭的山体无可奈何,南征军强攻不下;最后是法正建议派遣走山中间道的奇兵遭受板楯蛮兵的伏击,损失惨重,大败而还。
沉默许久,身为主将的阎兴终于开口,他看着裴辑、法正几人沉声说道:
“骠骑将军遣使传令,若是南征事不可为,可暂行北撤,撤退途中需防备米贼抄山中间道截击我军。”
法正心思动了动,抬眼望向阎兴问道:
“将军,莫非关东有警?”
法正身为幕府谋臣,他深知骠骑将军期盼着南征军能够攻取汉中,为此不惜调度大军南下,如今捷报未传,幕府却传令南征军勒师北撤,唯一可能的情况就是关东又出现了新的情况。
阎兴没有隐瞒,他点了点头。
“的确,许都曹操率领大军南攻荆襄,连下博望、西鄂等城邑,南兵节节败退,骠骑将军应允了荆襄使者的求援,已经派遣伯阳、文远多名将军率军东出救援。”
虽然法正对关东的形势知道得不多,但依照去岁幕府仓曹记载的关中、三河等地储粮来看,只怕连年征战的阎行治下还支撑不起两线作战的后勤消耗,因此在答应了荆襄的求援之后,阎行随后传令南征军,若是无法取得突破,为减少无意义的消耗对峙,可尽快由阎兴率军循原路返回关中,南征之事先暂告一段落。
只是这样做,对于南征军上下而言,无疑将要蒙受进击不利、无功而返的屈辱。
“既然幕府军令已至,那将军准备何时撤军?”
监军裴辑静听良久,主动开口询问。主将阎兴闻言抿了抿嘴,最终却没有当即答复。
其实他心中也在犹豫不决,对峙数月,军令已至,是力图减少损失、尽快奉命撤退,还是不甘失败,最后再搏一把?
···
汉中,南郑。
高冠博带、长须飘飘,颇有几分仙人之风的张鲁站立于后院的楼阁之上,鸟瞰着低处的景色,愁眉不展。
自初平二年攻入汉中以来,张鲁掌控汉中一地已有十年之久,凭借着先人在汉、巴传道的荫泽和汉中险要的地理位置,与刘璋刀兵相见的五斗米道非但没有消亡,反而进入到了一个茁壮成长期,加上刘璋治下的巴地多有信奉五斗米道之人,使得张鲁的势力能够持续渗透到三巴之地。
而依照五斗米道“鬼卒——祭酒——大祭酒——师君”的传道体系,张鲁也建立了一个****的割据政权,尽管汉中偏居一隅,但治下也殷富安堵,百业兴盛。更重要的是蜀地刘璋暗弱,汉中并无强邻吞并之患,这使得踌躇满志的张鲁除了图南之外,还有意北上用兵,开拓疆土。
建安五年与逃附羌氐的韩遂联合,发兵北上攻打武都郡,即是张鲁雄心壮志的一次大胆尝试。
只是那一次北上用兵,不仅无功而返,还给汉中之地引来了滔天大祸。两年后,作为报复,关西阎行发动几路大军南下,声称誓要攻破汉中,生擒米贼问罪。
虽然最近的一路大军目前依旧被汉中守军阻挡在阳平关外,可是强敌压境,迟迟不退,还是让张鲁这些日子一直悬着的心放不下来。
说到底,汉中的安宁,不是因为张鲁足够强,而是因为周边的势力都足够的弱,所以一旦有强大的势力介入之后,整个汉中的形势顿时变得岌岌可危。
功曹阎圃此时也正忧心忡忡地向张鲁禀报汉中近来的军政要务。
因为抽调了汉中南面的兵力前往阳平关等地抵御阎行兵马的进攻,造成了与刘璋势力相邻的巴西境内城邑防守空虚,蜀将庞羲已经兵发巴西,准备将五斗米道的势力尽数剿灭,收复巴西全境。
控制西城、上庸的申家兄弟、控制房陵的蒯祺以往都遥奉张鲁这位五斗米道师君的命令,但此时眼见着汉中有大兵压境,也纷纷言称自己境内各有事端,不肯奉命征调粮秣、民役前来南郑支援。
作为五斗米道最坚实的盟友,分布在巴、汉境内的板楯蛮内部也出现了分歧,板楯蛮人原有罗、朴、督、鄂、度、夕、龚七姓,内部势力错综复杂,目前除了杜濩、朴胡、袁约等渠帅还坚持表态支持张鲁外,其他各姓已开始变得首鼠两端,据说之前他们那些被俘虏的族中子弟被阎行军放了回来,并向他们的族人传达了来自阎行军的宽宏和善意。
“阎君,你也以为汉中应该归降?”
内忧外患、坐立不安的张鲁长叹一口气,终于向功曹阎圃问出了自己一开始就埋藏在心底的问题。
“师君,圃以为,汉中当降。”阎圃沉吟了一会,偷偷观察张鲁的神色,直到确认张鲁不是刻意试探之后才悠悠开口。
“为何?”张鲁闻言,丝毫没有怪罪的意思,他心事重重,又紧接着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