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知枝站在她旁边,便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心疼道:“怎么还哭了?给你过生日,你还不高兴吗?”
吴安安摇头,抬手抹眼泪,“我不是不高兴,我是太高兴了。”
她长这么大,从来没过过生日,班上有些同学家境好,生日都是家长带蛋糕让老师帮忙过的,全班一起帮生日的同学过生日,但每年她都没有,总是静静坐在一边,又羡慕又落寞地盯着看。
当然,家境一般的同学,生日父母也是会给买个小发卡或者买本书聊表一下心意的,只有她像被人遗忘了,落寞而沉默地自我成长。
“高兴怎么还哭了?”
“我从来没过过生日……”安安一边抹泪,一边说。
吴妈妈听到这句话,就忍不住红了眼眶,心中满是自责,是她不好,没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三个孩子跟着她,都受苦了。
吴知枝蹲下身子,抱着安安说:“这个生日,是焉识哥哥特意为你安排的,你喜欢吗?”
“喜欢。”安安含泪点头。
“喜欢的话,要对焉识哥哥说什么?”
吴安安听了这话,立刻抬眸去看陆焉识,陆焉识也望着她,漆黑的眼底满是对这个稚嫩孩童的心疼。
“谢谢焉识哥哥。”安安眼睛里都是眼泪,又激动又哽咽地说:“这个生日很好,我很喜欢……”
陆焉识走过来,摸了摸她的头,“不哭了,以后每年生日,哥哥都带你过。”
其实吴家的三个孩子,都没有过过生日,陆焉识望了抱着安安的吴知枝一眼,她蹲在地上,精致的下巴抵在安安肩膀上。
从他的角度,他可以看见知枝垂着睫毛,不用猜,他也知道,那藏在眼睑下的情绪一定很沉默茫然。
她长这么大,也一定没有过过生日,十七年的岁月,心里的空缺一定比安安还严重。
他想,明年的2月13,他一定要替她好好办一场。
*
吃完蛋糕,一家人聚在凉台上坐着聊天。
吴妈妈坐在几个孩子中间,看着后院里的满天星灯,忆苦思甜的讲起了以前的日子。
她小时候还算幸福,虽然每天都要出去赚工分,日子辛苦,但因为全家人都勤奋,所以日子并不是很糟。
直到后来嫁给了吴明勇……
她看着角落里情绪安谧的外婆,扬起唇角说:“包办婚姻,确实不是很靠谱,我们那个年代啊,也没人离婚,离婚都要把家族长老全请出来,长老们同意离婚了,才能离,你们说我一个普通夫人,有那个能力让村里的长老都站出来替我说话吗?”
大家都静静的,包括常叔,拿着杯果酒,静静听吴妈妈讲诉自己的经历。
“那都是命不好啊,那个年代,女人就是命不好,要不是妈妈把我接回来,我现在可能……”说到这里,她好像是想起了当年的事情,望了自己腿一眼,如鲠在喉。
吴知枝握住她的手,“都过去了,妈,虽然咱们现在日子苦了点,但一家人和和睦睦的,这就是最好的了。”
她喝了口果酒,点点头,神情感慨,“是啊,见到你们这么团结孝顺,我才明白自己以前错得有多么离谱,要不是妈妈懦弱,你们早就解脱了,都是我的错……”
“妈妈。”见吴妈妈哭了,安安依偎过去,进了吴妈妈的怀抱。
她抱着小女儿,去摸吴知枝的头发,“还是你聪明,生了你,是妈妈这辈子最大的自豪。”
吴知枝听了这话,眼眶都湿润了。
再苦再累不要紧,只要家人能明白她的良苦用心,就值得了。
庆幸妈妈虽然性子柔弱,到底还是体恤女儿的,知道她对家庭的付出和牺牲,心里感激她,又愧疚她。
她越想越伤心,摸着吴知枝的头发,说:“知枝,你一定要答应妈妈,去参加高考,择一个你梦想的大学……”
她不止一次梦见女儿考上了大学,她这辈子没能给儿女什么,只希望他们余生能开开心心,快快乐乐,不要像她一样,一辈子都是身不由己。
吴知枝看着四十多岁的母亲在自己面前落泪,心里多少是心疼,她握住她的手,想说话,可喉咙宛如被哽住了,紧绷得她发不出一点声音。
“吴妈,你放心吧,知知一定会参加高考的。”旁边传来一道男音,悦耳低沉,“这几天,她还自己偷偷做了一张学习表,只是怕自己坚持不下去,才没有告诉你,她想等到办到了,在跟你说的。”
吴妈妈愣了片刻,看向吴知枝,满眼都是激动,“真的吗?知枝,你愿意好好学习,参加高考了?”
吴知枝的手被她握着,不知道能说什么,点了点头。
“太好了。”吴妈妈擦掉眼角的泪水,“等你考上了大学,就安心的去学校,妈妈会学着照顾自己,绝对不成为你的累赘……”
“你不要说这些。”吴知枝听不得这些话,低着头,脸藏在头发下默默流泪。
“好,妈妈不说这些了。”
“我们来给安安唱个生日歌吧。”为了缓和悲伤的气氛,陆焉识提议道。
吴妈妈点点头。
吴知枝也拿纸巾擦掉鼻子上的热流,整个鼻子都烫烫的,哭过之后的嗓子很紧绷沙哑,她有些不好意思抬头,怕他们看见她哭。
“不会唱没有关系,跟着我哼就好了。”陆焉识起了个头,“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陆焉识的嗓子很不错,低沉富有感染力,吴知枝看着他,被带得跟着哼了起来。
没想到,他的嗓子竟然这么动听,她都有些着迷了。
*
聚会一直持续到深夜十一点才结束,吴安安年纪小,率先熬不住睡了,吴桐把她抱上去,又安置了吴妈妈与吴外婆。
常叔在后院帮忙收拾残局,吴知枝让他先回去,自己跟陆焉识在后院收拾掉零食饮料罐什么的。
等一切做完,时间差不多十二点了。
桌上还有些酒,吴知枝给自己倒了一杯,见陆焉识在给垃圾袋打结,问了他一声,“喝葡萄酒么?”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端着杯酒,不假思索道:“好。”
“给你放桌上了。”吴知枝给他倒了一杯放在桌上,就拿着自己那杯,坐到凉台上去了。
喝着喝着,似乎是觉得有点累了,她干脆躺下,双手放在肚子上,看着头顶的夜空。
今夜的星空格外璀璨美丽。
陆焉识洗完手过来,就见吴知枝安静地看着星空。
微弱的暖灯笼罩在她脸上,映得那张脸孔恍惚迷离,她似乎在想事情,可能,是受吴妈妈今夜的话题影响吧。
陆焉识站在旁边双目深深地望着她。
片刻后,头顶的星空出现了一道强烈的白光,这道白光,来至吴知枝的身边。
她转过头。
美丽的少年躺在她身边,手里拿着个强光手电筒,照着头顶的星河。
她的目光与他对上。
他挑唇一笑。
吴知枝心中一震,也跟着笑了,“哪来的手电筒?”
“买那个装饰灯送的。”陆焉识用下巴努了努旁边的满天星灯。
吴知枝望过去一眼,那灯还亮着,晕黄温暖的颜色,她笑了笑,“那个装饰灯很好看。”
“这是在夸我眼光好吗?”
“眼光是不错。”
他促狭一笑,撑起半边身边,侧身用手掌托着,看着她说话,“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啊,就是觉得星空挺美的。”
他觉得好笑,将手里的手电筒照像夜空,“在看哪一颗?”
她循着他照的那颗望去,笑着说:“旁边那一颗。”
他微微一动手电筒,“这一颗?”
“不是,在旁边一点。”她拿过他手里的手电筒,往她看的那一颗明星照去,“这一颗,看见了吗?”
“看见了,不是很闪。”
“位置问题,我这里看它就很闪。”
“那我喜欢这一颗。”他把手电筒移一下,“这颗,看见了吗?最闪的。”
“你总喜欢这种鹤立鸡群的。”她看着他指定的那一颗,说:“不知道它们有没有名字。”
“有的。”他晃着手电筒,“我刚才指的那一颗,是天狼星,夜空中最亮的星星。”
“那我看的那颗呢?”
陆焉识照着手电筒帮她看了一下,“大概是牛郎星吧?”
“大概?”她挑眉,“这么说,你也不确定咯?”
“没望远镜谁看得清啊?但那片位置大概是牛郎星。”他看着她说的那颗星星,给她科普,“其实宇宙是很庞大的,人类在宇宙面前,渺小如蝼蚁,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些星星,都离我们有几光年那么远,比如你看的牛郎星,离地球就有16光年,我们现在所看到的星光,实际上是十六年牛郎星发射出来的。”
吴知枝点头,“确实很奥秘。”
两人聊了一会宇宙,陆焉识给她做了许多科普,关于黑洞虫洞木星火星的各种科普,说得起劲,又怕她觉得无聊,便问:“困吗?”
“还不想睡。”可能是熬夜习惯了的关系,她精神很好,头靠在手臂上,听他讲诉那不可思议的宇宙,看得出,他对宇宙的兴趣很浓烈,她也觉得挺有意思的,觉得科学很伟大。
“那……”他坐起来,提议道:“要不要来刷几道题。”
“……”她愣了愣,表情有些僵硬,“认真的?”
“当然是认真的,我去拿你书包过来吧,晚上到现在,还没看见你写作业呢。”
她哭丧了一张脸,“做了一整天事,能不能让我休息一会啊。”
“不能,难道你没看今晚吴妈听你说要参加高考那表情有多么激动憧憬么?”
吴知枝唉声叹气,“哎!你对我妈这么好,要不,你给她做个干儿子吧?”
“没门。”陆焉识想也没想,便干脆拒绝。
“为什么呀?你对她这么好,要是你给她做干儿子,她肯定做梦都要笑醒。”
陆焉识给了她个冷漠脸,“做儿子不行,做女婿,倒是行。”
“……”吴知枝愣了愣,脸就红了。
这小子,说话还真不害臊啊,才几岁?就说做女婿的话。
果然,陆焉识的学神气质一上身,就变得很入戏,真的进屋把吴知枝的书包拎过来了,还拿了一张矮桌,让她搁着答卷。
吴知枝被迫拉起来做卷子,表情无奈,哀嚎了一声,“你到底知不知道,现在是几点啊。”
“你不是说不困么?不困那就刷题好了。”
“……”
他从她书包里掏出卷子,然后就拿着一本崭新的笔记本写写画画,各种荧光笔轮番上阵,好像在定制什么专项训练。
吴知枝此时面对着卷子,写得头昏脑涨,没空管他。
十几分钟后,她实在写不出来,问他,“你卷子填好了吗?”
“没。”
“啊?那你不填吗?”
“不用。”他淡淡应了一声,“我已经跟老班申请了,以后我不用写作业了。”
“……这是什么特权?”她惊了,一开始这货不写的时候,老班天天苦口婆心让她去劝他,现在他肯写了,老班又赦免他了,这是什么操作?
“因为我申请了,以后我写作业的时间,用来辅导你功课。”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她?
*
三天后,陆焉识跟随八中的竞技班队伍,到新城区参加奥数初赛。
奥数,全称奥林匹克数学竞赛,也叫联赛。
市里的奥数比赛规模并不是很庞大,就是一群人坐在一间空的教室里填卷子。
陆焉识全程心平气和答卷,这只是初赛,下个星期才是决赛。
初赛的题,就那么回事,根本不用45分钟,就全填完了,百无聊赖地坐在陌生的教室里想念吴知枝。
等初赛结束了,回程的路上,竞技班班主任陈老师问大家答得怎么样,大家都兴奋地讨论着,对着答案,只有陆焉没什么表情,这群人他一个都不熟,不想跟他们说话,独自一人坐在学校包的客运车最后一排,望着窗外倒退的风景没有说话。
陈老师走过来,问他:“答得怎么样?题难不难?”
“还行。”他就说了这一句,又不理人了。
陈老师多少听二班的班主任说过他的孤僻反骨性子,就没有多问,笑一笑走回前面去了。
偌大的客运车,只有陆焉识一个人坐在后面,其他人都热热闹闹的坐在前面围着他们班的主心骨贺希言说话。
忽然,陶语然往后看了一眼,见陆焉识在玩手机,就走了过来,递了瓶矿泉水给他。
“这是车上发的水,每天一瓶。”陶语然今天穿着八中的白色校服,姿容清丽。
第一次见陆焉识,他带着口罩和帽子,看不清脸部轮廓,只知道那双黑色的眼睛很深沉冷冽。
现在帽子拿掉了,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修长的手拿着一只手机,垂眸浏览页面简讯,一言不发,又气场迫人。
陶语然忽然就觉得他长得很好看。
笑了笑,刚想像好朋友一样坐在他旁边跟他聊聊,就见他把书包扔在那个位置上,看过来的眼神,充满了排斥和冷淡。
陶语然愣了一下,有些尴尬。
“别坐我旁边,滚!”他的话,向来都是不客气的。
陶语然睫毛一颤,就有种被打了脸的错觉,尴尬地收回视线,把手放下,走掉了。
水放在椅子上,就在书包的旁边。
陆焉识自始至终没去看一眼,就那么望着手机里以前无知给他发的简讯,刚给她发简讯,但是她没回,无聊之下他开始浏览以前无知给他发过的短信,一条条看下来,唇角不经向上扬起。
*
陆焉识不在,吴知枝也很适应不良,自己填卷子吧,觉得无聊,拿笔撑在下巴,发现自己竟然很想他。
上完体育课,她掏出手机,发现陆焉识给她发了简讯。
陆焉识:【在上课?】
吴知枝:【体育课呢,刚被老师叫去跑了一圈,在跑道上摔了一跤,疼死我了。】
陆焉识看见这短信,不禁坐正起来,又看了眼时间,还没下课,就没打电话过去,发了条简讯:【现在怎么样?】
吴知枝:【破皮啊,流血啊,苦啊,疼啊……】
陆焉识:【……我看你很生龙活虎。】
能发这些字眼,估计没什么问题。
吴知枝:【就是擦破了点皮,洋妞去医务室给我拿碘伏了。】
陆焉识:【我桌斗里你创可贴,需要去拿。】
吴知枝:【行呀。】
她刚好爬到六楼,就区起那条受伤破皮的脚,扶着一面墙单脚一蹦一跳地跳回了班级里,去他桌斗里找创可贴。
创可贴找到了,还有两根水蜜桃口水的棒棒糖,肯定是他偷偷藏在这里的,想着今天走了留一个念想给她?
吴知枝拿着棒棒糖笑起来,要是这时候的手机能发朋友圈,她肯定就去撒狗粮了。
吴知枝拿着手机给他发短信:【创可贴找到了,你猜,我还找到了什么?】
陆焉识眼皮一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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