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道元年三月初三,太上皇驾崩。
三月初三,是上巳节。但此日京都再无郊外游春、河畔嬉戏、插柳赏花的男女,举城内外缟素而哀。丧诏下发至各道,又下递各州府县,人们都哭泣起来,其中固然有假哭不哀者,但多数百姓都脸现真的哀容,老圣人在位三十七八年,真正做了许多惠及百姓的好事,为人们做了好事的皇帝,人们也会真的为他的离去而哀痛。或许这哀痛持续不了多久,但至少在闻丧的这一刻,人们的哀戚感情是真实的。
也有一些人的哀痛是真切而又长久的。
萧琰心里也有着哀痛,但这哀痛是对一个亲切而又令人尊重的长者逝去的悲伤,却不会痛彻入骨,而不像她的母亲。
在为太上皇的逝去而伤心的所有人中,她的母亲,必定是最伤心的那一人。
她说:“这世上最爱我的那一个人,已经去了。”
最爱我的那一个人……
萧琰看着母亲,泪水不由而下。
太上皇的崩逝,对于母亲而言,不仅仅是一位父亲的离去,还是这世上,最爱她、最纵容她,给予她最温暖宽广的胸膛、最坚实强大的后背,将最恣意的人生给予她的那一个人——从此永远的离去了。
太上皇说:“逝者已逝,生者还要活着。”
“好好活着,快活活着,任性活着。”
这是上皇对他最爱的孩子唯一的期望。
李翊浵泪如雨下。
“阿娘。”
萧琰的双手按在母亲肩上,让母亲无声颤抖的身子紧紧靠着自己的胸膛。
她已经比母亲高出一头,柔软温暖的胸膛并不宽阔,却坚定而有力量,仿佛挺拔的高山,又仿佛厚实的大地,给予最安心的依靠,她说:“阿娘,我会很爱你。”
我会和皇外祖父一样,爱您,纵容您,让您永远都有最美好的年华,过着任性恣意的人生。
李翊浵望着宁寿殿上空的月亮,眼里有着痛,“人生最莫可奈何的,就是最爱你的人,终究会离你而去,从此生死相隔……”
去了就是去了,永远没法有第二个,可以代替。
“宝树,人生若遇上最爱你的那个人,无论是谁,都不要在黄泉相隔之后,才失悔当初辜负。”
“……是。”良久,萧琰缓缓应道。
***
四月初一,大行太上皇帝丧满二十七日,京中文武官员和军民百姓都守满了国孝,除素服,开始走亲访友,正常的生活。失去上皇的悲痛,唯余留在亲友心中。
四月初二一早,沈清猗启程回道门,在沈归园和无量观的洞真境宗师护卫下,坐着防震的四轮马车,从西门驰离长安。
萧琰没有能够送她。虽然她只是太上皇的皇外孙,与京中臣民百姓一样,居丧二十七日满就可以走亲访友,只是仍要给外祖父服小功五月,但不忌出行,只是萧琰却是没有心情的,一则因为母亲需要为太上皇居丧三十六日,二则母亲还在悲痛中,心情极不好,萧琰又哪有心情外出呢?
她只是遣人给沈清猗送了一封信,道明离别之憾意。
沈清猗并没有为此感到特别遗憾,道别总是件令人怅然的事,若是不见,反而更好。更何况,离别是为了他日的再见,她忍得起,也等得起。
马车在平整的官道上行得很平稳,宽大的车厢内,铺了松软的锦褥,人坐在车上完全感觉不到疲累。沈清猗斜倚在隐囊上,眸光透过半开的玻窗,看着车外驰过的道旁野花,迎着春风摇曳,尽情的舒展花姿,渐渐的清冽的眸光也仿佛被花姿渲染,映出一种绮丽光彩。
她的手指抚摸着膝上一只长匣子。
匣子是降香黄檀木,俗称黄花梨木,是岭南西道琼州岛的御贡檀木,相比紫檀的贵重深厚,独具清雅淡然的气质。萧琰觉得,很适合沈清猗。
匣子里装着的,就是萧琰答应送给沈清猗的“我最喜欢的春花”。
白苏默默瞥了一眼自家主子又在长匣子上轻柔摩挲的手指,这位一向稳重的大侍女心里也不由得咬手帕了。
主子又在摸了,又在摸了。
在观内日日看、夜夜看;出行了还要抱到车上,拿着,摸着。
……这可真是入魔了。
白苏心里泪流满面。
她冷静、理智、睿智的主子呢?快还给她啊。
***
四月十三,萧琰送赴京奔丧的母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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