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的冬日比后世更加的寒冷,但张觉的心却是火热的一片。
他刚刚得到了宋国使者即将到来的消息,虽然在几个月前他就知道赵佶要册封他为奉宁军节度使,但他也知道金国派了使者到宋国,他很紧张宋金之间是否会达成对自己不利的协议,但现在看来,并没有,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而且随同封赏诏书的还哟银绢数万,这可是他急需的东西。
张觉兴奋之余,决定要出城迎接宋使,以表尊敬,他招来张钧、张敦固、卫甫、赵民彦一起商讨此事。
张敦固第一个反对,说道“听闻那完颜宗望已经到了中京路,此人非完颜阇母可比,我军军心正是不定的时候,那宋国册封不过是锦上添花之举,且不许我等声张,遣一上将前去即可,如兄长信得过,末将愿往迎接,还请将军坐镇平州,以防不测!”
卫甫也点头说道“张将军说的不错,如今吾等在战时,还是小心为上!”
张钧刚刚从燕山府来,对张觉拱手道“我从燕山府时,那王安中言语中便对我军的忠义有所担忧,如今天使前来,将军不去,恐消息传回,使宋国疑我等之心啊。”
张觉想了想,最后说道“我就带轻骑一千,官吏数人,你等四人均在此守卫,当无大碍,想那完颜宗望再用兵如神,也不会知晓宋国天使的消息,我也不走远,只迎三十里,来回不要一日,想来无碍。”
几人对视了一眼,只能无奈的接受了张觉的方案。
张钧离开将军府,回到自己的府邸,一个下人走了进来,张钧看到他,眼睛微微的缩了一下,然后挥手道“把门关上,你来服侍我写字。”
那下人应了一声,回头把门关上,随后抬起了头,眼中完全没有对张钧的尊重,反而在眼内有一丝丝的蔑视。
“张大人,这是我家将军给你的信。”那下人从帽子里摸出一个蜡丸,将蜡丸捏碎,递给张钧。
张钧吸了口气,自从他犹豫不决,没有杀掉这眼前这个人后,他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我母亲还安好吗?”张钧看完信,想了想,问道。
“请张将军放心,上次兔耳山之战,我家将军得知将军的威名,甚为仰慕,将军的母亲就住在我家将军的府上,过的那是一个尊贵。”这下人嘿嘿的说道。
原来这下人是金国派到平州的密谍,完颜宗望到了润州后,第一件事并不是出兵找张觉的麻烦,也不是治完颜阇母兵败之罪,而是将自己手下的密谍全部派了出去,完颜宗望是个打老了仗的人,他太明白什么叫知己知彼了,他认为上次兔耳山之败,关键就在于对平州的情况不了解,这才会中了埋伏。
古代虽然也有官话,但毕竟没有后世那么普及,想想后世开国的伟人们都是人人乡音极重,就知道一千年前的宋朝时期想做密谍,第一个要解决的就是语言问题,因此,完颜宗望派出的都是燕云当地人。
张钧面前的密谍便是燕州刘家的人,算起来还是刘彦宗的族侄,名唤刘易知,同为燕云世家子弟,他很快找到了张钧,并且利用张钧被罚时的不满情绪,将张钧拉下了水,当然,其中还有张钧母亲的缘故,张钧母亲本住在营州,在上次完颜阇母出兵的时候沦陷金国之手。
“姓刘的,日后如果我知道你说的是谎话,我一定会扭下你的脑袋!”张钧捏紧了拳头,闭着眼睛半晌后说道“我已经按照你们说的去做了,张觉明日就会带兵出城去迎接宋使,具体时间我却不知道。”
“多谢将军,只要将军为我大金国夺回南京,日后封赏必不会少!”刘易知笑着说道“到时候,我还要将军多多提拔呢。”
“你不要太过分!”张钧本来就感觉对不起张觉,听到还要自己出力,顿时有些恼羞成怒了。
“难道将军还有回头的路吗?那张觉可以打将军军棍,难道就斩不了将军的头?”刘易知冷冰冰的说道“还是将军觉得平州真的可以抵挡住我大金国的数万大军吗?”
两人对视了一会,刘易知叹了口气道“你我也算故人,平州一隅之地怎能敌金国?张觉所依仗的不过是宋国罢了,但宋国真的愿意为了平州和金国开战吗?将军也去过宋地,这擅开边衅的罪名,你也是知道的吧。”
张钧长吐了一口气,问道“到底要我怎么做?”
刘易知见张钧屈服了,心中大喜,这下要是成了,日后封赏还能有少?自己在刘家的地位也可以上升不少了吧。
——三日后
张觉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以及数个官吏走在最前面,在他们身后的是整整一千轻骑,由于要见天使,这些轻骑都是精挑细选的衣甲光鲜之人,张觉希望可以凭借这些让宋国给自己更大的支持。
“好了,这平州城就交给各位了!我去去就回。”张觉的气色很好,对众人拱手说道。
张钧等人对张觉拜了拜,张觉便带着人马向南奔去了。
而就在张觉出发的同时,一只兵马出现在兔耳山不远处。
这是一只两千人马组成的骑兵队伍,所有人均是白袍白帽,就连战马都用白色的布匹包裹着,旌旗不举,人马不言,如同幽灵一般。
此时的天色才刚刚放明,这两千人马都默默的吃着自己怀中自带的干粮,为首的一员大将手持佛珠,口中暗念佛经,如果鲁智深在此必会认出,这就是他那记名弟子,在金军中被称为菩萨太子的完颜宗望。
“斡鲁补,时间差不多了。”完颜阇母看了看天色说道。
完颜宗望睁开了眼睛,把佛珠一收,对完颜阇母说道“叔父,此战就交给你了,兔耳山的耻辱只能你自己用敌人的鲜血来洗刷。”
完颜阇母知道这是完颜宗望给自己机会,如果自己没有把握住,那么日后别说再往上走,能在现在的位置上待下去就不错了。
完颜阇母对完颜宗望拍着胸部说道“二太子你放心,此战如不能击败张觉,我也没颜面回来了。”
完颜宗望又口念佛号说道“我佛慈悲,此战我军必胜,张觉军中大都为平州人,日后也是我军战力,如其投降,不可轻伤。”
完颜阇母应了一声,手中大刀一摆,两千骑兵闻声而动,在其带领下向北奔去,他们要绕过兔耳山直奔平州。
兔耳山下的要道上自然也有平州军在此扎寨防守,几个打着哈欠的卫兵看着远处奔来的骑兵,一开始还以为自己是眼花了。
“那是什么?暴风雪吗?”
“不知道啊....这地怎么在震啊?”
当卫兵看清楚来者是骑兵时,已经晚了,这两千骑兵都是完颜宗望挑选出来的精兵,各个弓马娴熟,卫兵还没视警,数支箭矢就射中了他的全身,当这个卫兵倒下的时候,眼睛的余光看到几个套马绳套中了营寨大门前的鹿角。
完颜阇母看着眼前营寨被攻破,大声吼道“不许恋战,和我冲过去!”
两千金兵铁骑如同旋风一般,从营寨中横扫而过,当营寨中的守将被完颜闍母一箭钉在地上后,平州军的士气顿时陷入了谷底,要不是完颜宗望不想恋战,在此守卫的数千平州军恐怕一个都逃不了。
完颜阇母带着骑兵冲过营寨后,回头看了看人数,发现基本没有损伤,不由暗暗赞叹完颜宗望的练兵之能,非自己可比,又继续冲向平州城。
张觉带着人马慢步来到了距离平州城城东三十里处,约莫等待了一个时辰,就看到了打着天使仪仗的人马走来,张觉急忙下马表示尊重,那天使见张觉出迎三十里,点点头道“这张觉虽是北人,却也知道规矩。”
“平州张觉拜见天使!”张觉带着两个儿子和官吏们拜道。
“好,咱家早就听说张将军的威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这天使还想客套两句,突然看到远处鸟群腾飞,不由奇道“你们平州的景色倒是奇异,咱家还从未见过这么多的鸟飞起来的样子。”
张觉回头看去,脸唰的一下白了起来,他猛地趴在地上,侧耳倾听,那天使见张觉这样根本不明白他在做什么,正准备问,护卫天使的虞侯也趴到了地上。
“不好,最少两千骑!”那虞侯大声吼道“张将军,是你的人马吗?”
张觉刚刚白的脸现在已经变成了黑色,他摇头道“不是我的人马,恐怕是金兵突袭。”
“什么?金兵来了?这怎么好啊?”那天使吓得手都颤抖起来了,他急忙从马车上拿出一个盒子,递给张觉说道“这是官家给你的封赏,封将军为节度使,节度使大人,咱家的使命已经完了,就不用送了。”
说完,这天使唰的一下窜回马车,对那虞侯吼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回燕山府!”
那虞侯呆了一下,才哦了一声,调转车马,往南奔去。
张觉等人看着已经快不见人影的天使仪仗,只觉得好像在梦中。
“大人,吾等怎么办啊?”一个官吏见张觉还在发呆,上前问道。
张觉这才醒悟过来,看着那鸟群的距离说道“快!都上马,回平州城!”
张觉军还没有跑到三里地,就看到一只兵马出现在自己的侧翼,而且还在不断向自己靠拢。
张觉看到为首那人,不是完颜阇母又是何人,整个人魂魄都被吓掉了三分,金军居然真的到了平州,还在截杀自己,这一路上的兵马呢?难道都全军覆没了?
完颜阇母没有给他时间思考,他拉弓引箭,射向张觉军,在他的箭矢之后的是近千只箭矢,金军中能骑射的实在太多了。
张觉看到铺天盖地的箭矢飞来,暗暗叫苦,他这次是来迎接依仗的,军士装备根本不是战时的,连盾牌都没几个,瞬间近百人被射落下马,张觉军的士气如果刚刚还有六十,现在就连二十都不到了。
“张觉小儿!给我拿命来!”乌延蒲鲁浑收起弓箭,挥舞着狼牙棒带头向张觉冲去。
张觉军中除了甲士外还有几个官吏,这些官吏都是当地的乡绅出身,哪里敢战,便带头逃跑,这两军交战,最重要的就是士气,要是没人逃跑,一些人即使心中胆怯也会上前,但只要有一人后退,那么其他人都会给自己找到一个借口,只见张觉军如同山雪见到烈日一般迅速瓦解了,还没白刃交战,就逃了近百人。
张觉见状,暗暗叫苦,知道事不可为,对左右道“平州不可去了,如今之计,当奔燕山府投奔宋人,宋国皇帝刚刚封了我做节度使,想来是会庇护我的,你等如愿,便和我同投宋国。”
说完,张觉就调转马头,叫上自己的两个儿子往燕山府去了,张觉军中大都为平州人,想着家眷还在平州,不少人不愿意去宋国,金军还没杀到,就有三四百人下马投降,完颜阇母看着被降军挡住的道路,气的想杀人,但想到完颜阇母的话,还是下令收降,回军平州了。
——平州
张敦固担忧的在城楼向外望去,他已经从兔耳山的败军口中得知了金军突破防线的消息,他现在担心的是还在城外的张觉。
哗哗哗,一阵甲胄摩擦的声音传来,张敦固回头看去,见是张钧,便道“将军还未回城,恐怕是遇到了金军了,要不我们出城迎一下吧。”
张钧低着头继续向张敦固走来,张敦固有些奇怪的看着张钧,不知道他是怎么了,但还是直觉的戒备了起来。
“张钧你怎么了?”
“得罪了!”张钧突然大步上前,手唰的一声拔出战刀,横在了张敦固的脖子上。
“张钧!你要造反?”张敦固不敢相信的看着张钧,张敦固身边的卫士也被张钧带来的甲士给包围了起来。
“我平州一隅之地,如何能和金国抗衡,如今耶律延禧也被抓了,我们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不如归顺金国,也省的兄弟们白白丢了性命。”张钧对周围喊道“还不放下兵器,更待何时?”
这时,一股烟尘出现在城外,张钧身边一人对张钧说道“张将军,此必是我军到了,当打开城门才是。”
张敦固看向那人,发现眼熟,想了想骂道“狗贼!你们刘家叛国就罢了,为何还要害我张家!张钧,莫要被他蛊惑,如平州城陷,吾等就是板上鱼肉,任人宰割了。”
张钧眼皮跳动了一下,对左右道“把他的嘴巴给我堵上,随我下去打开城门!”
城头上的叛乱很快就传到了城中,卫甫、赵民彦等人听说城门已破,哀叹一声,带着细软家眷逃出城外不知所踪,平州自此重归金国。
完颜宗望认真的翻阅平州的账簿画册,这些都是统治平州的根基所在,只有拥有这些才能知道平州的田地山林都在谁的手里,日后无论是征兵还是收税都是以此为根基的。
张钧压着张敦固跟在完颜闍母身后,完颜宗望看了一眼,手中翻阅不停,口中说道“叔父此战打的漂亮,可惜还是走了张觉。”
完颜闍母拍了拍手,几口箱子被抬了上来,完颜闍母对完颜宗望说道“这些都是张觉和宋国通信的证据,这宋国皇帝好生无耻,一面和我等盟好,一面又收降张觉,还封了他做什么节度使!”
完颜宗望的政治敏感度不低,他放下账册,走下来翻看了一下,发现果然如此,怒道“听闻前几日,宋国来使讨要朔州等地,吾皇为了大局着想,就将朔州卖了他宋国,却没想到这宋国不但不珍惜我等之诚意,反而做出如此下三滥之事,当真是不当为人!”
说完,完颜宗望看向张钧道“你就是张钧?”
张钧跪倒在地,拱手道“罪将见过二太子!”
完颜宗望点点头道“好,你立了大功,我自然不会吝啬赏赐。”
张钧再拜道“罪将不敢求赏,只求母子团聚。”
完颜宗望看向完颜闍母问道“叔父,张钧的母亲呢?”
完颜闍母一脸恶意的看向张钧,阴森森的说道“哦,是说那个老菜根啊?上次兔耳山之后,我就赏给军士们了,听说连三个人都没坚持住,就死了呢,那可是活生生爽死的,张钧,我对你不错吧?”
说完,完颜闍母哈哈大笑起来,周围的金军将士也跟着笑了起来。
张钧整个人都呆住了,他嘴角抽了抽,手伸向完颜闍母,带着笑意,但那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却像冰块一般“将军...你...你是在开玩笑的吧?”
“玩笑?张钧,你害我损兵折将,我现在留你一条性命已经是天大的恩赐,怎么?你还不快快谢恩!”完颜闍母手摸弯刀喝道。
“完颜老贼!你给我拿命来!”张钧猛地暴起,还没走一步,就被边上早已戒备的军士按倒在地,几杆长枪将其死死压在地上。
“叔父,你这又是何必呢。”完颜宗望叹了口气说道。
张敦固仰望着屋顶,泪流满面,口中笑道“张钧啊张钧,你可为人子乎?”
张钧又羞又气,大叫一声,猛地撞击地面,一股鲜血蹦出,堂堂平州第一战将就这样死于堂上。
完颜闍母哼道“倒是便宜了这小贼!”
完颜宗望看向张敦固道“你就是张敦固吗?听闻平州城内大小军务日常均为你操办,可愿降我?”
张敦固挺着胸膛道“自古亡国皆有忠义之士为其陪葬,今日也轮到我了,要杀就杀,何必多言?”
完颜宗望叹道“你是汉人,辽主是契丹人,契丹人统治你们和我们女真人统治你们,又有什么不同呢?你何必如此?”
张敦固笑道“辽国名为契丹,但实为汉国,辽主读孔孟,颂经文,开科举,彬彬不异中华,你女真不过是山林野民,如何可比?”
说完,张敦固转过身去,对左右道“杀头的地方在哪里?快带我去。”说着居然自己往外走去。
左右军士看着也不知所措起来,直到完颜宗望挥了挥手,才跟上压着张敦固往刑场走去。
“刘先生,我金国自立国以来,待民皆宽,为何汉人多不向我?”完颜宗望对边上的刘彦宗问道。
刘彦宗拱手道“回二太子,要收汉人之心,易也,只需开科举,薄赋税即可。”
完颜宗望想了想点头说道“燕云是国家的膏腴之地,多为汉人,如不能得汉人之心,国家难以安定,还请先生上书给陛下,言明此事。”
不说平州被金国拿下后完颜宗望如何安定军民之心,只看那张觉,带着数骑一路逃到郭药师的军中,郭药师看到狼狈不堪的张觉,得知平州被陷,大吃一惊,急忙报于王安中,王安中焦急的赶到郭药师的军中,看到张觉果然在,对郭药师说道“如今平州已失,金人多半知晓我等和平州的关联,日后向我等讨要张觉,该当如何?”
郭药师混不吝的脾气发作,说道“金国如何能证明张觉在我军中,只要日后张觉不叫张觉也就是了。”
王安中心中不安,却也只能希望如此,又对郭药师暗恨不已,回到燕山府后添油加醋的写了一封信,命人快马送往开封。
——开封
童贯看着书信,对下面风尘仆仆的骑士说道“你家大人的信我已经收到了,你下去领赏吧。”
等那人下去,童贯便唤来一人,这人一身劲装,眉清目秀,不到三十的模样,短短的胡须却不杂乱,可以看出此人时常打理。
“子充,你来看看此信。”童贯将信件交给这人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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