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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声,从椅子上弹起来,吃惊地盯着兆鹏。
如果这话由白鹿村任何一个愣头庄稼人说出来,他也许不至于如此意料不及;堂堂的白鹿仓第一保障所乡约鹿子霖的儿子,白鹿镇县立初级小学的校长鹿兆鹏怎么会想到要烧驻军的粮台?他家的粮食虽然也交了,但绝不会像穷汉家为下锅之米熬煎吧?他做先生当校长挣的是县府发的硬洋与粮台屁不相干,文文雅雅的先生人儿怎么想到要干这种纵火烧粮无疑属于土匪暴动的行径?他的脑子里一时回旋不过来,瞪着吃惊的眼睛死死盯着鹿兆鹏而不知说什么。
兆鹏问:“你知道不知道征粮的这一杆子队伍是啥货吗?”
黑娃说:“听人说,城里今日来一个姓张的头儿,明日又来个姓马的把姓张的赶跑了,后日又来个姓郭的把姓马的撵走,城墙上的旗儿也是红的换蓝的,蓝的又换黄的,黄的再换成红的。
我一满弄不清,庄稼汉谁也闹不清。”
“这是一帮反革命军阀。”
兆鹏说,“国民革命军正从广州往北打,节节胜利。
北京军阀政府纠合全国的反动派阻止革命军北来,现在围城的刘家镇嵩军就是一股反革命军队。
西安守城的李虎杨虎二虎将军,都是国民革命军。”
黑娃听不懂只是“噢噢”
地应着。
兆鹏说:“镇嵩军刘军长是个地痞流氓。
他早先投机革命混进反正的队伍,后来又投靠奉系军阀。
他不是想革命,是想在西安称王。
河南连年灾害,饥民如蝇盗匪如麻,这姓刘的回河南招兵说,‘跟我当兵杀过潼关进西安。
西安的锅盔一拃厚面条三尺长。
西安的女子个个赛过杨贵妃……’他们是一帮兵匪不分的乌合之众。”
黑娃大致已听明白:“噢!
是这么些烂货!”
兆鹏说:“把粮台给狗日烧了,你说敢不敢?”
黑娃倒显出大将风度:“烧了也就给他狗日烧咧。
咋不敢!”
兆鹏说:“你要是愿意干,咱俩就放这把火。
给白鹿原上的人看一场冲天大火。”
黑娃已经鼓舞起来:“烧那个粮台太容易了。
那一杆子兵料就百姓给他们杀鸡的把戏儿镇住了,一个个放心地睡觉哩!
一笼麦秸就把它烧光了。”
这当儿,从房子的套间走出一个人来,黑娃看出是韩裁缝,不由一惊。
韩裁缝是去年迁到白鹿镇的客户,租下两间门面房,用脚踏机器给人缝衣服挣钱,谁也弄不清他是哪里人。
赶集的人像看西洋景儿一样看他双脚踩动机器踏板,发出喳喳喳连续不断的响声,一只锃亮的针上下窜动,把布片缝结在一起。
围观的人虽然很多而生意却十分萧条,只有学校教员和少数学生掏钱请他缝制制服,庄稼汉无论穷人富人都只是看看热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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