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晒谷场的草垛子被月光镀了层银边,许瑶怀里揣着半盒桂花油,琉璃瓶上的“许“字硌得心口发烫。
村委大院里挤得插不进脚,三姐倚着褪色的光荣榜,指甲正抠着红漆斑驳的“劳动模范“字样,碎屑簌簌落在枣红色灯芯绒裤脚。
“许家丫头又来闹腾了?“村民甲蹲在磨盘上嗑瓜子,吐出的皮儿正落在薛寒擦得锃亮的靴子边。
薛寒默不作声地把水壶往磨盘边沿一搁,金属磕碰声惊得那人缩了缩脖子。
许瑶解开蓝布包袱,算盘珠子哗啦啦滚在条凳上。
三姐眼皮突地一跳,那串算珠里混着颗漆色簇新的,在月光下泛着和借条上“伍“字如出一辙的靛青。
“七五年腊月二十三,三姐说要学记账。
“
许瑶指尖掠过算盘梁上的刻痕,那是许父教她拨算珠时留下的,“您说数字该带钩,特意用新买的英雄钢笔蘸靛青墨水演示。
“
三姐绞着辫梢的褪色红头绳,嗤笑道:“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和借条有......“
“您当时嗑的瓜子壳,还压在赤脚医生手册第78页。
“许瑶抖开泛黄的书页,几片葵花籽壳扑簌簌落在村长脚边,“当年您说头疼要借那本书,还回来时偏巧少了讲癔症那章。
“
人群里嗡地炸开,几个被三姐借过东西的妇人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交头接耳。
薛寒垂眼望着水壶表面晃动的光影,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翘——那书是他昨夜翻遍废品站找回的。
“借条上的伍字收笔带钩,可三姐您七六年春摔断右手腕后......“许瑶突然抓起算盘往桌上一拍,三粒算珠蹦起来,正滚到三姐面前,“现在写数字都是横平竖直!
“
三姐踉跄着后退,后腰撞上光荣榜镶着玻璃框的相片。
相框里她搀着孙志强遗孀的旧照被震得歪斜,露出背面半截泛黄信笺。
村民乙眼尖地嚷起来:“那不是孙会计的字嘛!
“
许瑶拔下琉璃瓶的木塞,桂花油沁进信笺褶皱,模糊的钢笔字迹在油脂浸润下渐渐清晰。
“三月六日收三姐玉米二十斤“,落款处孙志强的私章被油渍洇开,和借条上的印泥痕迹重叠如双生。
“去年闹饥荒,您说家里揭不开锅。
“许瑶将油瓶往三姐跟前一推,甜腻香气熏得对方脸色发青,“怎么倒有粮食接济孙会计?“
三姐的远房表弟突然从人堆里挤出来,胳膊上还沾着打谷场的草屑:“许家丫头血口喷人!
那借条分明......“
“分明盖的是我爹刻的木头章?“许瑶拈起算珠往地上一掷,骨碌碌滚到表弟脚边的正是刻着“许记“的算盘坠子,“您昨儿晌午在合作社买的印泥,供销社王婶可记得清楚。
“
人群突然让开条道,许母拄着竹杖慢慢挪进来,枯瘦的手指攥着半张卷烟纸。
三姐瞳孔骤缩——那是她偷偷拓印许父私章时垫在下面的纸,烟丝碎末还粘在“许“字最后一横的凹槽里。
夜风卷起晒谷场的碎麦秸,薛寒的水壶突然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众人回头望去,晾衣绳上的床单被风掀起,月光透出密密麻麻的补丁——那针脚与三姐“精心缝制“的劳模围裙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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