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栾怀亭最终还是来找陈商淮。
起初陈商淮谎称不在,但见栾怀亭在门口没有要走的意思,陈商淮只得出来见人,他在“清水鹤亭”有一套房子,知道的人不多。
陈商淮在他身旁的沙发上坐下,闻到栾怀亭身上有雪松、昙花混着檀木的味道。不甜不腻,清冷疏离。
“你考虑好了吗?”栾怀亭问得直接。
陈商淮其实早已做好准备,但在此时还是不由地紧张,“不能全答应你,但我不会使那些杀人放火的手段。”
其实是想各退一步的,但栾怀亭不太愿意,“真的不能放下过去吗?”
两人陷入沉默,空气中都是压抑。
良久,陈商淮吐出一句话,“怀亭,我可以放下过去,但我放不过我自己。”
“为了我,也不愿意吗?”栾怀亭看着他的眼睛,轻声地问,有些期待,也有些惶恐,担心自己其实在他心里无足轻重。
陈商淮骨子里的阴暗无时无刻不在叫嚣。
难道当初没有名分的陈母,就该被人唾骂、被人拳脚相加?难道失去母亲、孤苦无依的他,就该受人鄙夷、活该一辈子待在黑暗的小出租屋里吗?难道真的有人生来就低人一等、见不得光吗?
他不求成为正义,他求他自己的活路,求他自己放过自己,给自己一个可以高枕无忧地活下去的理由。
“不愿意,你算的了什么东西?”这几个字几乎要了陈商淮半条命,“栾怀亭,你对谁都这么好,其实你骨子里比谁都冷漠。祝常悯早年还未坐上当家人的位子的时候你可以去扶衬,施晏还活着的时候有什么事你都去帮忙。当真以为我看不清你吗?栾公子真是一副菩萨心肠,好事都让你一个人做尽了。你没走过我的路,不知道我的苦衷,却拿着软刀子逼我顺从你,你自己觉得可不可笑?”
栾怀亭听完后,皱起了眉头,仿佛受了天大的侮辱,“你是这样想我的?”
陈商淮语气中略带嘲讽:“不然怎么想?”
“好,但愿你真的这样想。”栾怀亭起身走的干脆。
门被关上的一刹那,陈商淮就撑不住了。
那些话他说得后悔,但他不得不说。
当初如果能料到会到如今的这个局面,他但愿从未认识过栾怀亭。
栾怀亭回了他的书屋,每当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总会写字来平复心情。
可这次,写得心浮气躁,到后来,他第一次撕了自己的字。
原来都是他一厢情愿罢了,他的小心翼翼,他的关怀备至,都成了陈商淮口中可以随意给别人的东西。
纵使他愿意剖出一颗心来,陈商淮也不见得会要。
多年前,栾怀亭自己创立的书法班有一名顽皮的学生,冬天去结冰的湖面玩耍,因为冰面破碎落入了湖中。
他也是后来才打听到,是陈商淮救上来的。
多日后他向陈商淮道谢,陈商淮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他至今都记得。
“我不过贱命一条,众人口诛笔伐的私生子,哪里攀的起栾公子所说的‘风光霁月’一词,至于救人,本就是无心之举罢了。”
风光霁月。
这是栾怀亭给陈商淮的评价。
至此以后,栾怀亭就开始注意到这个没什么好名气又没什么本事的陈家四少。
他慢慢地接触他,本想还了恩情,却不想动了不该有的心思。起初他不愿意承认,但他的心逼他面对这个事实。
栾怀亭拿捏不住自己的心意,对陈商淮,他是喜欢的,但他觉得自己不该有这种念想。
世俗的眼光能杀人,若是传出去让众人知道他喜欢一个男人,多半的人还是会觉得有辱家门。
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但是不能不在乎栾家的名声。
所以他把这种感情压抑在心里,但在行为上处处偏向陈商淮,能照顾他的地方也无微不至。
他不知道陈商淮对他是什么感觉,他不敢问,怕打破了两个人之间本来的平衡。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原来从头到尾,都只是他一个人的事。
如今“风光霁月”四字被他撕的粉碎,落在被雨打湿的青石台阶上。